陽信隸屬武定州,離濟南府治不遠。
每年兩季稻穀,按朝廷慣例,春節過後各州府就要派遣專人往下發放種子。
一般的百姓在正月內就要按照田畝的數量拿到種子。
遲一點二月初。
拿到種子以後要泡發,準備秧田,到二月底最遲三月初就要將種子播撒到秧田中,等秧苗長大,四月就可以插秧。
這是時節,過了這個時間,就了錯過了時節,會影響秧苗的質量和農民的收成。甚至整個州府今年的稅收,因為稅糧不夠而預算明年的,如此惡性循環,無論是對州府還是百姓都是一筆巨大的虧空,形成負擔。
種子是大計,決不能有馬虎。
所以今年濟南府遲了十天近半個月送種子的事,讓各州縣的百姓大為惱火。
孫維力帶著安福辛苦地將種子挨個送去時,他也是身心疲憊幾個日夜沒有休息趕路,但百姓不知道,衙門沒有人用,大小事都是孫維力在做。
孫維力被扣押在陽信西峽河邊的前陶村和後陶村之間的山坳裡。
宋寧和沈聞余昨晚出來,夜宿陽信客棧打聽了一番大概的情況,今天早上就進了山坳。
喬四對外說是跟著宋世安出去辦事不在濟南府,但實際他昨晚就在陽信,此刻在後山等著。
這裡離城二十裡,當地人稱西峽山,山腳有條溪名叫西峽溪,在這條溪水順流而下養育了八個村莊。
西峽溪的源頭在山裡,每日涓涓溪流不停,溪水清甜,水中小蝦大魚不少,夏天時會有許多孩子在溪裡梟水。
宋寧和沈聞餘一路到溪水邊,才開始看到進進出出陽信縣衙的捕快和民兵。
陽信縣令今年準備清剿山鬼,早就放話出去,如今聽到山鬼抓了孫維力,一早就帶著人上來。
「孫大人和安福在哪裡?」沈聞余抓住一位拿著鋼叉的民兵問道。
「在裡面吧。我們大人也剛剛上山,還在前面呢。」
「昨天那般孫子寫信下來要要贖金,開口就要十萬兩。整個陽信縣衙都沒有十萬兩。」
對方說完驚訝地看著沈聞余:「您貴姓,為什麼打聽這個事?」
沈聞余亮了他的腰牌。
「原來是沈捕頭。」民兵眼睛發亮,「是府衙派人來了嗎?」
今早鄭紅申在準備人趕來營救孫維力,還在路上。
沈聞余回道:「府衙的人大約中午到,你和我細細說說情況。」
那位民兵就高興地說事情經過。
「也怪孫大人不懂我們這裡的情況。他一到陽信就遇到了一個老農老婦,說他們家裡的田都荒了,求孫大人去看看。」
「孫大人也不知真傻還是被蠱惑了,居然就信了,讓老農老婦上了他的馬車。」
「好嘛,一上車主僕二人就被老農老婦給挾持了,逼迫他們下令出城。好嘛,三車的種子直接被趕出了城,到這裡來了。」
「從前年開始山頭上就住著七八十個山鬼。這一片地都是他們開荒開出來的,兩邊八個村裡的農人都算是他們的佃戶。」
山鬼不同於土匪。山鬼出身農人,他們會開荒種地也會搶佔山頭建家園,許多也不危害附近百姓。
但像這裡的山鬼……
「八個村裡的地都他們開荒的?」
這怎麼可能,宋寧不行。
「一小半吧,說白了就搶啊。看到西峽溪了嗎,源頭就在山上,他們只要把源頭一掐……下面八個村一滴水都沒有。如果你要挖井他們就來投毒,你也沒有證據,抓不著打不著。」
「所以沒幾個月八個村都被他們收復了,歸順了他們。」
「有那不歸順的,就必須搬走,田地就被他們低價收了。沒轍,人要吃飯,只能退一步保命糊口唄。」
宋寧和沈聞余對視,沈聞余問道:「那麼他們此番綁架孫大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錢?」
「想趁機撈一把,好逃走啊。府衙出的令,要剿山鬼,給他們時間讓他們自己離開,如果不走就剿。」
「有兩個山的山鬼都撤走了。」
「就這上頭的人事多。」
「上面就幾十個人,為什麼不打上去?」
「這不,張大人今兒帶兵來了,現在就怕打上去,孫大人他們有危險。」
民兵急著道:「小的還有事,您二位自己上去吧,我還要去辦事。」
「作孽,一個同知親自下來送糧,還一點戒備心都沒有,聽著別人的話就信了。盡給別人添麻煩。」
民兵咕噥咕噥地走了。
宋寧抬頭看著西峽山。
山挺高的,鬱鬱蔥蔥植被茂盛,整個山的形狀像極了一個大的草帽,山腰以下還挺平坦,但山頭卻突然拔高,陡立在上面。
山頭上依稀能看到建築。
「上去。」宋寧一邊說著,一邊將馬拴在路邊上,和沈聞餘一起往山上去。
溪水很清澈,水底偶爾還能看到小魚。
沈聞余隨在宋寧身邊,低聲問道:「上去後你不要衝在前面,雖說他們不是土匪,可也有亡命之徒。」
宋寧點頭:「以救孫大人為主。」
沈聞余微微頷首,又想到什麼:「你莫不是打算在這個山裡,趁機逃走?」
「逃走了,王爺還是會找我。不行,我就和王爺坦白吧,我瞧著王爺對我用情很深呢。」宋寧道,「應該會幫我保守秘密。」
沈聞余懷疑地看著她:「你確定?」
「不確定,王爺的心思非常難料。」宋寧哀嘆道,「只求王爺能饒了小的一命,莫要逼我出手。」
沈聞余很好奇她這麼出手。
「我一出手,當然是驚天地泣鬼神。」
沈聞余左右四顧去看風景。
總比聽她吹牛好。
兩人上了山腰,已經能聽到說話聲。
那個民兵說了,陽信的縣令張志峰帶著一乾捕快和民兵在前面。
「在那。」沈聞余指著上面。
兩人順著路上去,果然看到一位穿著官服的中年男人,帶著幾百個民兵在中間休息。
這山道上,石階是後天鑿出來的,坑窪不平,目測走到山頂至少需要一盞茶的時間。
山不算陡,攻打上去兩百對七十,勝算很高。
說到底,陽信的衙門能將他們留到今天沒動,可能純粹是怕麻煩,畢竟山鬼不是土匪,危害沒有那麼大。
而他們現在下令剿山鬼,還是因為濟南府現在歸齊王管轄了。
齊王雖不管事,但耐不住人脾氣難料陰晴,所以,誠意得表示。
他們兩個人一上去,上面的人都朝他們看來。
有捕快喝問道:「來者何人?」
「府衙的沈聞余。」沈聞余亮了腰牌,張志峰眼睛眉頭略蹙了蹙,面無表情打量著沈聞余,「沈捕頭一早就到了,可是府衙派兵來了?」
沈聞余上去說了鄭紅申要派兵過來的事。
「張大人,您上去以後打算怎麼做?」沈聞余問道,「談還是直接攻?」
張志峰迴道:「他們咬死了十萬兩,我們也拿不出這麼多啊。」
他說著重重嘆了口氣。
宋寧打量著張志峰,對方約莫四十齣頭,個子不算高,但身形非常消瘦,一雙眼睛凹在眼眶裡,看人的時候就顯得過與犀利。
「那就是說,您打算強攻救人?」宋寧問他。
張志峰打量著宋寧,以為是沈聞余的什麼人,也客氣的留了面子沒有多問。
他回道:「說實話,本官就算走到這裡了,也還是拿不定主意。」
打上去,孫維力肯定得死。
不打,你拿不出十萬兩。
「不管如何,先上去。」宋寧和張志峰道,「因為無論救人還是談判,都要先確定孫大人和安福性命無憂才行。」
張志峰應是,道:「上,上去再說。」
大家往山上爬。
才走了幾步,忽然就聽到山頭有人喊道:「不許再上來。如果再上一步,我們就殺了孫維力。」
張志峰頭疼。
「殺了孫維力,你們就拿不到錢了。」張志峰喊道。
「殺了孫維力,你張志峰的官也保不住了。」上面的山鬼吼道。
張志峰無言以對。
因為對方說的是對的。
宋寧和沈聞余低言了一句。
沈聞余驚訝地看她一眼,隨即沖著上面喊道:「孫大人就一個狗官,你們殺就殺了。」
「但是你要是敢威脅我們張大人,我們就立刻上來剿滅你們。」
上面鴉雀無聲。
張志峰驚駭地看著沈聞余:「你這樣說不好吧,他們要是殺了孫大人呢?」
「不會的,他們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不會輕易殺人。」
他接著喊話:「我們現在就上來,大家坐下來一起商討,你們或許還有活路。」
「否則,你們就和孫大人一起,死!」
張志峰嚇的不輕,緊張地等著。
好一會兒山鬼喊道:「上來可以,但隻許你們上來五個人,其他人都退到山腳。」
張志峰非常自然地去看沈聞余。
「不用五個人,兩個人就行了。」宋寧回道。
張志峰驚訝地看著宋寧:「小姑娘,哪兩個人上去?」
反正他不上去。
「當然是大人您帶人上去。」
張志峰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