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有段時間他確實情緒很不對。
難道是因為這個?
「是。」太后道,「他只要不把任何人當人掛在心上,就不會有這樣徹夜難眠的事。」
「十幾歲他和他五哥走的近,那段時間他常常難眠,後來他五哥也死了。」
「再以後,他哪怕和誰多有幾句溫言細語的好話,他都夜裡噩夢。」
宋寧愕然。
「他現在每夜靠葯才能睡個兩個時辰。」太后道,「喜歡一個人對於雲台來說,需要極大的勇氣和付出。」
宋寧眉頭緊鎖,她很意外趙熠有這樣的過往……從太后隻言片語的描述中,她覺得事情並不是她說的那麼簡單,但顯然結果她是如實說的。
趙熠在某一次失去親近人的過程中,情感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和創傷。
這屬於精神病學,是比較典型的創傷應激障礙,夢裡不斷重複創傷事件相關的影像。
所以他會失眠和驚恐。
「是不是很可憐?」太后望著宋寧,「他需要人來陪伴和保護,他能喜歡你,可想而知他付出了多少。」
宋寧沉沉地嘆了口氣,望著太后道:「娘娘,如果王爺真有這樣的病情,那我們要做的不是讓他喜歡的人回應他的喜歡,這並不能幫助他克服這個痛苦的病症。」
太后一怔,驚訝地看著宋寧。
「我們要幫助他治病。」宋寧望著太后道,「這並非小事,如果不加以治療和乾預,這樣病症後期會加重,甚至會抑鬱。」
太后回神,問道:「怎麼治?」
「要進行心理乾預和物理治療。」宋寧凝眉道,「我要回憶一下學過的內容,出一份大概的方案。」
她只是選修過,並非專業,如果要做確實要仔細想一想,琢磨一番。
而且,就算是專業,可能也沒有特別有效的方法。
「微臣還需要一位脾氣溫和有耐心的大夫輔助。」宋寧道。
太后打量著宋寧……宋寧反應顯然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沒有驚訝也沒有心疼趙熠,而是從大夫的角度,來和他聊如何治病?
這反應,讓她很意外。
她要怎麼應對?
「脾氣溫和的大夫輔助?」太后思索之後,回了宋寧的話。
宋寧點頭:「我將方案寫出來,需要大夫來按照方案治療。」
「沒有,雲台的身體不能讓不熟悉的人隨便治。」太后道,「這個病,你不用管了。」
宋寧:「?」
「我說不用管了,不是什麼大病,你管那麼多幹什麼?」太后對宋寧道,「哀家就是想告訴你,他喜歡一個人不容易,你要好好珍惜他。」
「你喜歡他嗎?」
宋寧有點接不上太后關心兒子的角度:「太后,微臣是男子。」
「男子也沒有關係,哀家都不在乎,你在乎什麼?」
宋寧堅定地搖頭:「治病最重要。」
「行吧,那當哀家今晚沒有和你提過這件事。」太后一副興緻缺缺,「至於生病啊、要治療啊、這些你也當做不知道。」
「一點小病而已,不需要。」
太后說著要走,宋寧脫口道:「這、這不是小病。」
不懂的人自然認為是小病,噩夢而已。
可精神方面的疾病,向來沒有大小之分。
「那你也別管了。」太后打了個哈欠,「哀家走了。」
說著一邊走一邊念叨:「真是掃興,喜歡男人就罷了,居然還喜歡了一個對自己無意的人。」
「當捕頭,當牢頭也沒用,白費勁。」
太后扶著田賦興的手走遠,才低聲和田賦興道:「悄悄回去看看他在幹什麼。」
「是!」田賦興道。
太后笑了,負手去散步:「思路的角度還真是與眾不同。」
「不過,既然他認為雲台的病很重,且自己也懂行,他如果還不出手,那可就真的不用費心了。」她走了幾步看見了常玉,招手道,「你過來。」
常玉顛顛來了。
「王府中有太醫嗎?」
常玉回道:「娘娘,有府醫。」
「哀家令他休兩個月的假,回家陪一陪老娘。」
常玉愣了一下,太后娘娘這想幹什麼:「他、他老娘去世了。」
「那就陪媳婦孩子、如果連這些也沒有,就去遊山玩水。」太后揮手,「去吧,讓他立刻走。」
常玉應了,跑去問趙熠。
趙熠站在小徑上望著亭子裡的身影,回道:「去吧。」
常玉又懵了,也不敢多問,跑去給府醫結算了兩個月的例錢,交代道:「……讓你去玩兩個月,兩個月再回來。」
「你不要多想,回來後再和你說為什麼。」
府醫發現連常公公都不知道原因,他也不敢多問,收拾了包袱連夜出了王府。
宋寧不知道這些事,她在回憶好多年前學的內容。
她不清楚中醫有沒有治療的藥物。
或許針灸可以?
再輔助物理治療和心理疏導,或許能有幫助。
但是他那麼長時間了,還是兩次創傷的累積。早已是慢性病症,想要治癒可能性不大。
「但不嘗試,一輩子如此也太痛苦了。」宋寧咂了咂嘴,心情忽然沉重起來。
她也沒心思聽小曲了,出了亭子走在小徑上,咕噥著:「太后娘娘這事辦的也太奇怪了,好端端和我說這些幹什麼?」
我又不是大夫。
我只會驗屍,就算……就算也是會一些醫的,可也沒器械藥物。
「就是給我添麻煩。」宋寧咕噥著,「我已經很忙了好吧,我每天多少事啊,一家子人……府衙裡的事,連嘯天生孩子我都要想。」
「沒空,肯定沒空。」
「再說,和我也沒什麼關係。」宋寧和伏雨擦身而過,伏雨想打招呼,發現宋寧根本沒有看到他,徑直過了白玉橋。
伏雨一臉奇怪:「宋大人咕噥著在說什麼?」
「王爺,」伏雨看到趙熠也跟著過來,他剛喊了一聲,就被趙熠用手帕捂住了嘴,「閉嘴!」
說著,趙熠走了。
「這是怎麼了?」伏雨一臉古怪地看著兩人過了白玉橋,去了對面。
趙熠跟著宋寧,看見她去了書房,門也沒有關,就坐在桌後面念念有詞:「也不對,好歹是個朋友。」
「我對沈聞余也很好。如果宋元時生病了呢?」
「那我肯定是要治的,就算是秋紛紛,我也不可能坐視不理。」
「所以,是王爺也沒什麼。」宋寧一面說話,一面取了紙筆鋪在桌子上,「其實不好治,心理輔導也不容易。」
尤其是認識的人之間,做心理輔導其實不如陌生人的效果好。
趙熠站在門口看著她伏案碎碎念著寫東西,大概能看得出她在排列一二三四條,又覺得第二條不合適,把刪了重新換了一條。
這樣來來回回寫。
「我不專業,會不會好心辦壞事?」
她難得不自信。
「不行,不能急,還要是先了解事件詳細始末才來定方案。」宋寧將紙收起來,一抬頭看到趙熠站在門口,她一怔,問道,「王爺什麼時候來的?」
趙熠負手進來,笑盈盈望著她:「剛剛到,在幹什麼?」
「聽著你念念有詞。」
宋寧從善如流地回道:「忽然有作詩的靈感,胡亂寫了幾首詩。」
「什麼詩,讀來聽一聽。」趙熠忍著笑,這女人胡編的本事簡直無人能及。
看在她關心我的份上,原諒她了。
宋寧咳嗽了一聲,回道:「大約就是生老病死這一套吧。」
又道:「你也知道吧,人的生死都是順其自然的,沒有什麼命運、孤星煞星一說。」
趙熠要笑出聲了,看著這樣故意往生老病死的事情上扯的宋寧,實在是有趣又好笑,沒見過她這樣的時候。
「可道家就有天煞孤星一說。」趙熠道,「這又怎麼解釋?」
宋寧簇了簇眉頭,這種事她解釋不清楚:「隔行如隔山,不如等馬三通回來再給你解釋。」
「總之,在我這裡生老病死人生意外都是正常的。」
「你也看到了人體骨頭、內臟等結構,不管是窮人、富人、男人女人都是差不多的。」
趙熠忽然隔著桌子,喜形於色地揉了揉她的頭。
宋寧莫名其妙:「手癢還是皮癢,摸我頭幹什麼?」
「心癢,」趙熠又捏了捏她的臉,「難耐!」
這個女人怎麼這麼好看,這麼有趣。
聽到他徹夜噩夢難眠,她明明很擔心,卻偏不承認。不但不承認還會不停地麻痹自己。
趙熠腳步輕快地走了。
「有病!」宋寧咕噥了一句,又想到他真有病,不由無語。
宋寧琢磨怎麼和趙熠討論他有病的事。
趙熠回到隔壁,太后也在琢磨事,見他掀簾進來,嫌棄道:「哀家和小宋聊天,你摻和什麼?」
「母后,我讓廚房設宴。」趙熠道,「給您接風洗塵。」
太后驚愕地看著他:「哀家晚膳都用了,你此刻才提接風洗塵?」
白天一個字沒說。
「夜宵也可以。」趙熠從善如流地道。
太后指著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