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保寧的驛站,十天前這裡還是灰撲撲掉漆的地兒,十天后的此刻,柱子上漆面光亮,屋頂上的瓦片稜角分明,房間裡插著山茶,鋪著不耐髒的地毯,簡約中透著華麗。
院中用刷子刷的乾乾淨淨,縫隙都是用泥漿重新填補過的青石板路上,輕手輕腳的穿梭者侍從,端茶、端水、還有手捧著花的侍衛,像蝴蝶一樣飄動著。
昔日窮酸破舊的驛站,此刻窗明幾淨貴不可言。
「爺在後院的涼亭喝茶呢,別吵著。」有人低聲提醒。
所有人噤聲,腳步更輕。
涼亭中,新掛了江南製造新出的煙紗,仙氣陣陣隱約可見裡面躺著個人,再近些,可見那人對面正站在兩位年輕的男子,兩人鋪開一副畫,面色古怪地給躺著那人介紹。
「胡清遠?」那人聲音清越,調子略抬透著不屑,「就是太子求畫的那位大儒吧。這年頭大儒也殺人,世風日下啊。」
對面的侍衛應和。
「就這畫太醜,馬畫的像騾子。」
畫是借閬中胡清遠的名送來的,畫很簡單,隻當中畫了一匹馬,畫馬的人大約想好好畫,可功力不夠,畫的像頭騾子。
最重要的,此人連造假的意思都沒有,直接在這個畫中間夾了一封信。
信中說胡清遠的案子怎麼做,是體現欽差大人能力的時候。是騾子是馬,快來遛一遛呀。
畫的落款,暗戳戳地簽了胡清遠的大名。
「見到後,記得把畫這幅畫的人手剁了,畫這麼醜,手殘才般配。」
對面的人應是,小心翼翼地道:「那胡清遠的案子,您管嗎?」
「離閬中還有幾天的腳程?」那人問道。
對面的人回道:「正常走一日,您走……三日?」
「那就略快些,世風日下需得我去整治才成。德高責任大,辛苦。」那人起身捶了捶腰,「讓伏雨來給我捶腰,趕了一個時辰的路,腰疼!」
說著,上了亭外的滑竿,由人抬著施施然走了。
……
「這都兩天,你聽聽外面的聲音。」梅成橋指著門外,吼段毅,「沈聞余把雲小姐帶回來,要證據沒證據,要動機沒動機。」
「現在他人都不見了,再這麼下去,本官頭上這頂烏紗帽都保不住了。」
從昨天中午開始,婁明宇和苗慶安等明珠的學子,就來跟他鬧了一場了,讓他將雲燕放了。
可雲燕是沈聞余抓回來的,說先關押著,等他回來後再議。
可都兩天了,沈聞余也沒有回來。
段毅道:「大人,沈捕頭今天不回來,明天一準回來,您關著門再忍一天,求求您了。」
「關人可以,可你給我證據啊。」梅成橋道。
段毅也想給啊,可現在不是時候。
「那是雲燕!你讓本官怎麼和胡先生交代?」梅成橋拂開段毅,道,「本官先將她請出來送她回家。」
「大人,不可啊!」段毅道。
梅成橋不理他,邊走邊道:「她如果真是兇手,人跑不掉,再抓回來便是。」
「可她要不是呢,那可就是你們抓錯人了,這個責任誰來擔?」
段毅哀求道:「大人,人抓了再放出去,那可就表示是我們抓錯人了,到時候再抓回來,大家就會質疑是不是又抓錯了呢?」
「萬萬不可!」
梅成橋擺了擺手,他心慌的很,昨天一夜沒有睡。他不怕雲燕,他怕得罪胡清遠。
那是胡清遠啊,他寫的奏疏直達天聽,聖上甚至給他面子,給川地多放了三個名額。
休要以為這三個名額好得的,那都是抽了別的州府的名額給的他們。
論這世上誰能有這樣的面子。
更何況,還有太子爺護著他。
「大人,大人!」段毅追著梅成橋。
梅成橋一頓,聽到門口的吵嚷聲更大,他嫌惡地瞪了一眼段毅,喊人道:「將段毅攔著。」
兩個差役沒辦法,上來將段毅攔在後面。
梅成橋直奔牢房,親自進去。
雲燕住的房間是清掃過了,不但有隔斷是實牆實門,更鋪了厚厚的褥子,熏了香,雖不如她房間舒服,但已是牢房能做到的最好的條件了。
「雲小姐,下官來接您出去。」梅成橋親自開的門,臉上堆著笑,連連作揖,「這兩日辛苦委屈您了,下官送您回家。」
雲燕放了手裡的書,望著梅成橋揚眉道:「你放我出去,可沈聞余和宋寧說我有罪。」
「他們同意嗎?」
「要他們同意作甚,本官再不濟也是閬中縣令,」梅成橋道,「本官相信雲小姐您是無辜的。」
雲燕微微頷首,撫了撫身上的裙子,道:「那就多謝梅大人了。」
話落,她率先出了牢房,走在前面,梅成橋隨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道:「雲小姐回去以後,還請在胡先生跟前解釋一番,這事本官確實不知道。」
「沈聞余和那位快手回來,本官定不會輕饒他們,好給先生還有小姐您一個交代。」
雲燕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微微頷首道:「梅大人言重了,他們也不過是為了糊口辦差而已。」
這話說的極有意思,說沈聞余和宋寧是為了糊口。人為了糊口,那可是什麼事都能做的。
梅成橋豈能聽不懂,目光動了動,道:「小姐說的是!」
他暗暗埋怨,沈聞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等這次事情過後,他不能再讓他留在衙門了。
門打開,雲燕當先出了門。
她一出現,門口嘈雜的吵鬧的聲音一靜,隨即半個明珠的學子都湧了過來,苗慶安激動地道:「雲姐,您果然在裡面,您可好,受傷了沒有,他們可有對您不敬?」
雲燕站在門檻上,一臉和氣地和大家解釋道:「我沒事,讓大家為我擔心了。」
「雲姐是不是沈聞余抓的您,他人呢?」蘇元說著,發現了梅成橋,立刻質問道,「梅大人,既然雲小姐放出來,就表示你們抓錯人了,這個事您必須給一個說法。」
「對,必須給一個說法吧,必須給雲小姐道歉。」
梅成橋抬手,一臉無奈地和眾人道:「大家稍安勿躁,本官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至於沈聞余,他可能也是被人糊弄,被騙了。」
「那新來的快手,叫什麼、什麼來著……」梅成橋問話,苗慶安喊道,「宋寧!」
梅成橋就道:「對,就是那宋寧,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把沈聞余都帶上了歧途,讓雲小姐受苦了。」
「本官立刻就遣人去將她抓回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大家先回家去,本官也要送雲小姐回去,雲小姐辛苦了幾日,也需要好好歇一歇。」
他們吵吵鬧鬧,圍堵著縣衙側門的這條巷子,雲燕出來後,他們就一起站在了門口的長街上。
此刻,街上除了他們,已經有許多百姓圍在四周看熱鬧。
學子鬧衙門、雲燕被沈聞余抓著關起來……這兩件事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人是越聚越多。
「不散。我們今天離開,這事說不定就沒結果了。」苗慶安喊道,「必須馬上把沈聞余和宋寧交出來。」
苗慶安想到那天受到的羞辱,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宋寧找出來,他不但要讓她跪著給雲燕磕頭道歉,還要讓她給自己道歉。
那個粗俗的女人,什麼都不懂,就只會出風頭。
「明宇,你說話!」苗慶安暗示婁明宇。
婁明宇頓了頓上前和梅成橋道:「大人,不是我們為難您,您看我的同窗意難平,雲小姐也平白無故被冤被關押,此事若草草了之,今後律法的威嚴,讀書人的尊嚴就要掃地了。」
「對!必須現在將宋寧交出來。」
寬敞的街道上,人擠人,知道的在給不知道的介紹,清楚的在大聲評論。
「宋寧,宋寧我知道啊,就是上次幫余舅爺驗屍的那位姑娘,有些本事啊,這次這麼辦錯案了呢?」
「有冤案正常啊,她又不是神仙,就是苦了雲小姐了,天仙一樣的人物。」聽著的街坊四鄰道。
明珠的學生們情緒更加高漲,露出今日沒有滿意的結果,就踏平縣衙的氣勢。
梅成橋看事態越來越嚴重,他急著和雲燕哀求道:「雲小姐,您勸勸大家吧,事情鬧大了對大家都不好。」
「大人,我恐怕不能幫您。他們是為了我討公道,我若讓他們散了,息事寧人的話,豈不是讓他們覺得我站在您這邊,幫著打壓他們。」雲燕無奈道。
「梅大人,你當下最應該做的事,就是把宋寧和沈聞余交出來!」
「他們給雲小姐謝罪!」
苗慶安嚷著,忽然,後方的人群種,有道清亮的女生,問道:「誰找我呀,這麼激動迫不及待熱情似火吶!」
「是宋寧!」婁明宇立刻分辨是誰的聲音。
所有人朝出聲之處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