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天氣還是甚是寒冷,汪永昭與汪懷善回了尚書府,懷善只能歇得了一晚,便要領軍而去。
清早張小碗給他□了麵條,看著他吃了滿滿的一大碗,在晨光中,她面帶著微笑,看著他領兵而去。
臨上馬前,身著了黑狼營勁裝的汪懷善在深深地看過張小碗一眼後,對站在她身邊的汪永昭認真地說道,「父親大人,待來日我與您要是不拖不欠,您要是不喜我娘了,便讓我接了她去我那處罷?」
他說得很是嚴肅,汪永昭看得他兩眼,便淡淡地點了頭。
待他帶著人走後,他看向了張小碗,張小碗麵帶微笑看著他,輕聲道,「您做得極好。」
汪永昭聽得皺眉,但轉身邁開的步伐卻比他平常的步伐要慢上很多,正好可以讓張小碗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身邊。
兩人相攜進了後院,一在堂屋會定,汪永昭便對她道,「兩位姨娘你要如何處置?」
他說得很是淡然,張小碗一時之間料不準他心裡如何想的,昨晚跟他說完這事後,兩人便睡了,誰也沒就這話題再談得什麼。
這時,她只得也平靜地說,「想先問問您的意思。」
「嗯,」汪永昭沉吟了一下,「本是要亂棍打死,但我朝今年是安泰之年,朝中文武百官都有先為表率之職……」
「是。」張小碗柔順地應道。
「送去棲村罷。」
他話罷,堂屋內一片死寂,饒是張小碗想及了他許多的反應,但萬萬也沒有料到,他要把這兩人送去棲村。
何為棲村?那是沒得子嗣,更無娘家投靠,也無奉養之人,成了寡婦的官員女眷所去之地,那種地方,張小碗只在刑部尚書夫人嘴裡聽得過一次,只一次她就知那是個連下等之人所處之地都不如的地方,那些婦人被圈在一幢土堡裡,送進去後,一日三隻饅頭,十年只得一身新裳,終生不得離堡半丈。
那是實則是個讓人生不如死的地方,張小碗不信汪永昭心裡不知曉。
這天姿國色的兩個女人,送去那,還不如真把她們打死……
「老爺……」張小碗舔舔嘴,乾澀地說,「您看,可否能送去尼姑庵?帶髮修行,修修她們的戾氣也是可行的。」
「不行。」
簡短兩字,乾脆無比,張小碗苦笑了一下,抬眼看著他道,「麗姨娘畢竟是……」
「只是個庶子的生母罷了,你還是這家的當家夫人。」汪永昭打斷了她的話,又道,「我去前院。」
說罷,就起身大步離去。
而張小碗坐在椅子上,身子涼得好半會都暖不過來,好一會,待到聞管家帶了幾老婆子過來跟她請示要去後院帶人走時,她才扶著桌子站了起來。
聞管家又說了一句,「我這就帶人去院子裡帶兩位姨娘離開……」
可張小碗這頭怎麼樣都無法點下去,聞管家問得這一聲,便不再問了,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帶著四個魁梧的老婆子再施一禮,這才走罷。
張小碗又扶著桌子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最終她眼一閉,把莫名而來的滾燙淚水逼回了眼睛裡。
這世道啊,真是太能吃人了。
四月的春天暖和了起來,張小碗的胃口卻是大不如前,汪永昭一日只有早膳與晚膳與她共食,但哪日見得了她少食了些許,隔日這大夫便上門了。
汪永昭就此不曾言語過什麼話,早膳過後,他也得去那宮中辦差事,晚間回來用過膳,舞過劍招,沐浴過後便時倒頭即睡。
這段時日裡,他都只夜夜睡在張小碗的身邊,連那事也並不常做了。
而待到張小碗胃口壞了個五六天,原本的大夫便又換了一個,換了個民間的神醫,可她的情況也沒好轉過來,到四月的中旬,宮裡的御醫和女侍醫都來了。
就此,張小碗又得了幾張食補藥補的方子,萬不敢再有什麼壞胃口,每日與汪永昭用那早晚的膳時,她平時只吃得一小半碗的飯,這也吃得多一碗了。
連補藥,飯後准遵醫囑,喝上那麼一碗。
四月底,尚書府又得了一次大賞,汪余氏上了門,帶走了一部份的銀子。
走前她與張小碗咬耳朵,道,「婆婆這幾日在家要鬧分家,公爹便讓人把她的院子守了起來,嫂子,你看這事?」
「這事就公爹做主罷。」張小碗微笑著道。
這頭汪余氏得了銀子,又得了張小碗私下的幾句囑托回去幾天,這就又慌忙來了尚書府,待她一被人領來見到張小碗,她就跪下了地,滿臉慘白地道,「大嫂,這次……」
張小碗見她眼睛往後看,便讓萍婆子帶了丫環出去,等萍婆子把院子裡的清走後,汪余氏才似哭非哭地道,「大嫂,這次真是不得了了,婆婆把公爹的耳朵割了下來,連那,那處,那處也割了……」
張小碗聽得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沉了一下心神,才問,「這是如何出的事?」
「她叫了公爹進了她的院子,說是有話要說,可沒得多時,公爹的小廝便來報,我這才……」汪余氏雙手擋了臉,羞愧地道,「這次,弟媳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求得大嫂能幫我一把。」
「人呢?現下如何了?可找了大夫?」張小碗已經起身,見身上的衣裳是白色的,便朝得那門外走。
路過汪余氏,便道,「起來罷。」
走了幾步到了門外,便叫萍婆子,「小山要是在府裡頭,叫他來見我,要是不在,叫聞管家來見我。」
吩咐完飯,她轉頭對汪余氏淡淡地道,「跟著我,回話。」
她走得快,汪余氏便急步跟上了她,小喘了兩口氣才回道,「找了大夫,大夫說性命無憂,二老爺三老爺與我家夫君都不在府上,我令了那老奴和婆子死守著了院子,大夫也未曾放回去,只待您過府再待處置。」
「你做得極好。」張小碗這時已走到了自家房門前,對她道,「你在廊下稍等我片刻。」
說罷,她進了門,找了那灰色的襦裙穿上身,把頭上碧綠精緻的玉飾摘下,換了兩根普通的銀釵就出了門。
剛一出,江小山就來了,給張小碗與汪余氏都行了禮,才與張小碗笑著道,「大夫人,您可有啥差事要我辦?」
張小碗對他的嘻皮笑臉搖搖頭,問道,「大老爺呢,可在前院?」
「今日不在,去外頭辦事去了。」
「去找大老爺,就說有急事,我在汪府候著他。」張小碗說完就領著汪余氏匆匆地往外走,這時江小山大叫了一聲,「使不得。」
他因著差事在身,不能給張小碗安排下人,還好聞管家這時走了過來,便由聞管家去選人跟著夫人去。
自正月裡的那件事後,他們府裡的大老爺說了,如若夫人非要出去,無論是去何處,五個婆子五個丫環,再加六個護衛,一個都少不得。
這廂張小碗去了懷慕的書房,跟他說得幾句話,哄得他午時與先生午膳後,這才領了一干人等出了尚書府的門。
一進汪府,張小碗就從大夫那知曉了汪觀琪是著了那蒙汗藥後,才被割的那兩處。
一時之間,她也是無語得很。
但事情發生了,總得有個解決之道,但涉及這兩人的事,張小碗不敢先下什麼決定。
這時,汪觀琪也已醒來,但不得多時,他知曉自己身上的不適,知道他的下半身沒了,他被嚇得昏死了過去。
正在這時,汪永昭便過來了。
張小碗就離了那堂屋,讓大夫把事再跟汪永昭說個明白。
一會,江小山叫她進去,他那一個多時辰前的笑臉這時變成了苦瓜臉,嘴間嘶嘶地抽著氣,跟張小碗小聲說話時都咧牙呲嘴,「夫人,是那裡沒了,那裡沒了!」
說罷,自知自己這種話跟夫人說得太無禮,他又狠狠地抽了下自己的臉,愁苦地看著張小碗。
張小碗朝得他無奈地搖搖頭,提裙進了那堂屋。
「夫君。」張小碗靠前施了禮,這時大夫已退下,她走到用手揉著額頭的汪永昭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又試了試自己額頭上的溫度,這才憂慮地說,「您這怕是有些燒著了,我叫大夫再過來看一看。」
「別去了……」汪永昭拉住了她的手,附在了額頭上壓了壓,才疲憊地道,「你還是幫我想想,這事如何處置才好。」
說著,拉著張小碗坐在了他的腿上,張小碗朝得他搖了搖頭,起身坐在了另一座位上,才對他說,「我都聽您的。」
汪永昭聽得「哼」了一聲,半會,他才說,「再送她走?」
「夫君……」張小碗輕輕地叫了他一聲,看汪永昭看她,她朝他勉強地笑了一笑,這才把懷中汪余氏給她的信拿了出來,「這是弟妹從人手中截下來的信。」
汪永昭瞇眼,伸手拿了過來,他拆了信只看得一眼,便呵呵地冷笑了一聲,張小碗看得他額頭上青筋一鼓一鼓地跳,便也苦笑了起來,伸出手把他手中緊緊抓住的信慢慢地抽了出來,折好放回了信封中。
誰家有得這樣一個把家中的事歪曲了,寫給言官看的婦人,想來,這真真是祖宗墳上冒黑煙,倒霉到了根底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