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這第一個問題已經引發了一次**,現場躁動了好一會兒,才有另外一個中年記者問:「懷光可有打算以後進軍歌壇?」
「填詞唱曲,僅是愛好,承蒙大家捧場,才有今日。」溫懷光的聲音不疾不徐,好若春風拂面,「我才疏學淺,日後還是以學習為主。」
明明有這樣的成就,卻還是謙虛謹慎,不肯多說一句。
那名記者坐下,立刻就有另外一個精光四射的矮小男人站起來,張口就問:「據說之前有一部戲,導演誠懇萬分請你出演,你卻拒絕了,溫先生素來待人有禮,那一次為何不留情面?」他問得十分犀利,意思直至他仗著紅了耍大牌。
溫懷光的神色也冷淡下來,淡淡道:「我不會演清朝的戲,永不!」
那記者不依不饒:「這是為什麼?難不成溫先生有民族傾向?」
「我非聖人。」溫懷光語氣雖然還很平靜,但是明顯讓氣氛緊張起來,「做不到一視同仁,是,我痛恨清朝。」
在場的記者一陣轟動,顯然是挖掘到了大新聞的架勢,莎莎暗叫不好,想要救場,但是那個記者顯然激動不已:「溫先生作為公眾人物,這樣破壞民族和諧,恐怕不好吧?」
溫懷光淡淡道:「教化百姓,並非我的責任,每個人都有愛憎,我看不透,所以不能夠釋懷,難不成我這一點觸犯了律法?」
記者伶牙俐齒:「但是現在很多人喜歡溫先生,還有不少都是三觀沒有確立的學生,溫先生這樣的言行,恐怕會誤導別人吧?」
「人生在世,之所以生了一雙眼睛,就是要你明辨是非,人云亦云者,」溫懷光輕輕一笑,「又有什麼好說呢?如果我哪一天殺人犯法,自然逃不過法網恢恢,如若不然,就請允許讓我保留個人的愛憎吧。」
這句話已經沒有留任何餘地了,莎莎暗自歎息,方纔那位美女記者不禁問:「為什麼呢懷光,你不是這樣的人。」
溫懷光沉默了一刻,才給出了能夠讓他們接受的解釋:「我祖上滿門,均死於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族中百餘人,僅一人倖免。」
在場的人頓時噤聲,面面相覷。
「倖免之人乃是族長,已經六十高齡,僥倖逃生,不敢苟活,赴金陵跳河自盡殉國。」溫懷光說到這裡,聲音輕柔得好像歎息,他低低吟道,「一旦為臣虜,沈腰潘鬢銷磨。」
有人被感動,低聲抽泣起來。
溫懷光站起來,欠了欠身:「百餘年過去,清廷也已化為雲煙,請諸位不必多慮,從前如何,現在一如往昔便好,只是請允我不能釋懷。」他抽身離開。
那位美女頓時站起來,大聲道:「非君之錯!」
溫懷光回眸,對她頷首一笑:「多謝。」
莎莎走上來迎接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心軟歎息:「懷光呵......」
她頓時住了口,因為溫懷光眼底分明閃過淚光,他嘴角還是彎著的,但是看起來格外心酸。
方纔說的故事是假的,溫懷光戲子出生,哪裡會有這樣的名門望族?但是卻也不全是假的,死在那裡的人不是他的族人,而是曾經培養了他的慶春班的一班人,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家,直到十四歲,被人買進王府j□j成了男寵,在此之前,他一直在那個戲班子裡享受著親情的溫暖。
慶春班在京城裡紅極一時,在他離開之後,依舊有所往來,後來京城被李自成攻破,老班主攜班中人南下避難,後來清廷建立,屠殺揚州百姓八十萬,又因為不肯剃髮,其餘的倖存者也死於屠殺,老班主年紀大了,僥倖逃生,卻不願存活,由年僅十歲的孫女陪伴去往金陵,祖孫兩人在河邊徘徊無語,最終跳河殉國了。
而他平生摯愛的公主,因死於昭仁殿,故後人稱之為昭仁公主,正是在國破家亡那一日,死於她的父親崇禎皇帝朱由檢之手。
也難怪她會完全崩潰,山河破碎,國破家亡,皇后貴妃自縊,父皇要親手殺了自己的女兒,她的皇姐長平被斬斷左臂,僥倖逃生,後來卻和駙馬周世顯在紫禁城中,洞房花燭夜,殉情殉國。
而她,卻是和溫懷光死後重生,結果卻已經是百餘年過去,滅了她家國的清朝都已經消失無蹤,仇人沒了,皇帝沒了,她一無所有,無法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這其中的辛酸血淚,誰人能懂?
不知道是星光運作了的結果,還是媒體忽然動了惻隱之心,更有可能是因為話題太過敏感,因此溫懷光那天的事情雖然圈內人人皆知了,可是卻並沒有登在報紙上,莎莎是實打實鬆了口氣,倒是溫懷光,依舊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麼淡定。
真的那麼淡定嗎?當然不是。因為公主自從回來之後,狀態一直都不好,時常沉睡,不然就是精神恍惚,總是以為自己還在深宮裡,又或者做噩夢,夢見崇禎皇帝拿著寶劍劈頭蓋臉朝她斬下來。
溫懷光何止是心痛,他死過一次,絕對不想再有第二次,但是公主這樣反覆做惡夢,等於是一次一次回顧自己被殺的場景,這樣惡性循環下來,能夠痊癒才奇怪呢。
到最後,溫懷光反倒是想開了,這樣或許也好,活在過去的公主,不會經受太多的痛苦,不會知道自己家國不再,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滄海桑田。
只要她活著,他願意就這樣照顧她一輩子。甚至暗地裡,溫懷光還有些歡喜,公主只能依靠他一個人,他終於可以留在她身邊,不必擔心哪一天必須離她而去。
溫懷光結束今天的記者會回到公寓的時候,就發現她只穿著一件吊帶長裙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這是一套複式的小公寓,不大,雖然對於很多一輩子都在為買房努力的人來說已經足夠,但是對於曾經居住在皇宮裡的人來說,實在太束手束腳了。
他沒有開燈,而是在不遠處站了一會兒,才放輕腳步走過去,又猶豫了很久,才摟住了她的腰,把她環在臂膀裡:「冷不冷?」
她搖了搖頭,還是專心致志看著樓下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溫懷光也不出聲,他其實很少有擁抱她的時候,原因無他,不敢造次而已。
說起來也夠諷刺的,不管他多麼會討人歡心,但是男寵就是男寵,他們會和他有親密的接觸,卻從來沒有擁抱和親吻,他不過是發洩慾望的一件工具而已,而後來和她在一起,因為身份的差距,雖然朝夕相對,他無數次想要靠近她,卻求之不得,哪怕後來有了肌膚之親,他的吻也從來都不敢落在她的唇上。
現在這樣的一個擁抱,卻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緊緊擁抱著她,非常非常想告訴她,不要害怕,他會保護她。但是這句話哽在喉頭許久,愣是沒有說出口。
她一直沒有說話,似乎在出神,溫懷光的目光卻始終在她身上,最終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裡,一縷幽香鑽進他的鼻端,他沉醉其中。
「懷光,為什麼父皇要殺我?」
溫懷光注意到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不是從前的慌亂和絕望,而是冷靜痛苦的,顯然現在神智清醒,他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或許陛下......只是不想讓你受苦。」
「他送走了太子和其他幾個哥哥,卻要殺了我和長平皇姐。」她靜靜問,「就因為我們是女孩子嗎?」
溫懷光歎了口氣:「或許是怕你們落到賊人的手裡,到時候......生不如死,畢竟世道對於女子,總是更為苛刻一些。」
她不說話了,好半天才道:「懷光,我不甘心。」
溫懷光默然,他一直都知道她是與眾不同的,大明朝對女子的要求十分苛刻嚴厲,受到理學思想的影響,要三從四德,要守貞,同樣是身為公主,明代的公主與漢唐不可同日而語。
因此縱然她才學出眾,卻從來不敢顯露出來,只是靜默地待在後宮裡做一個平凡無奇的公主,但是溫懷光知道,從她居然會大膽把一個男寵偷帶入宮,他就知道她骨子裡的大膽與反抗,雖然她從未宣之於口,但是他能夠看得出來,她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夠走出那個小小的天地,像漢唐的公主一樣獲取與男子同等的機會。
諷刺的是,如今一切都已經實現,男女平等,女子完全有受教育的權利,亦可以走出家庭貢獻社會,可是對她而言,父母親人沒有了,萬里河山沒有了,那麼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她眼睫微動,一滴淚珠顫巍巍掛在上面,半天落不下來,「在歷史上,我連一個名字都沒有。」
是啊,史書上都只寫她被崇禎皇帝斬殺,因居住在昭仁殿而被稱為昭仁公主,她真實的名字,無人知曉。
楚楚得到的第一個電視劇角色,就是何曼曼的新劇《秦淮河》裡的一個配角,秦香在其中出演女主角,也就是秦淮河上的當紅名妓,楚楚飾演的則是女三,一個富家的千金小姐,單純天真,沒有多少演技的要求,只是為了捧她出名而已,畢竟就靠楚楚那張臉,她就能讓觀眾記住。
她的演技不算差,進步也非常明顯,而劇組的人都是老相識了,因此氣氛也很融洽,秦香也是個很和氣的人,願意提攜後輩,因此也誇獎她:「楚楚進步神速,都讓我覺得老了。」
那個胖胖的導演就笑道:「你才讓人驚訝呢,之前還只能演幾個花瓶角色,現在挑大樑都妥妥的。」
「因為我片刻都不曾放鬆過!」秦香這句話說的是一點兒水分都沒有,她的成功全靠自己的努力,不像楚楚,一半是作弊得來。
「快看,是誰來了!」人群忽然喧鬧了起來。
楚楚一扭頭,就看到了溫懷光閒庭信步走來,恍若神仙,眾人紛紛輕呼:「懷光你怎麼來了?」
「受人之托。」溫懷光把一份請柬遞給在一旁的何曼曼,「師妹托我交給你的,打擾大家拍戲了吧。」
何曼曼接過來一看,是星光的成立二十年慶的晚會邀請函,她放進包裡,欣然應允:「我會去的。」她看著溫懷光,忽然靈光一閃,脫口問,「懷光,有個演員摔傷了腿沒能來,你能替他客串一下角色嗎?」
有了溫懷光客串,整部劇的收視率多半都會往上竄一竄,因此眾人都用期冀的眼光看著他。
只見他淡淡一笑:「願意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