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眾或勤勉或憊懶的弟子中,徐千嶼恰好介於中間,恰是最難應付的一種。她悟性極佳,若有興趣,也肯專注。但個性太強,我行我素,若繃得太緊,叫她煩了,便會直接撂挑子不乾。教導徐千嶼,需要他半是哄,半是逼。
沈溯微的手指無意識地捏著袍角。
這任務對他何嘗不難。
徐千嶼很愛記仇。一個不好,便是將他推到徐千嶼的對立面。
“好了,為師給你布置個任務。”徐冰來側過臉,額上劍印金光一閃,將他淺色的瞳子照得璀璨不似真人,“你看窗外。”
四面窗紗齊齊被風卷起。徐千嶼從掌門閣子內,能看到蓬萊煙波浩渺的泰澤池。
原本平靜的湖面,忽而竄出一條龐大的水龍,直將岸上行走的弟子、島上釣金蓮的老叟紛紛嚇得退避三尺,驚呼連連。
那水龍不斷盤旋著拉長身子,越變越大,似整片湖似化作銀蛟,掀開銀波,奔天而去,卻連同翻湧而起的水花定格空中。
整片湖被瞬間凍成了冰。
徐千嶼回頭一望,見徐冰來神態輕松,攻和停,不過起手撚訣而已。
半步化神境的“道人”,對自然竟有如此強大的控制力。
“何時斬下龍首,何時可赴妖域。”徐冰來滿意地看一眼自己的傑作,收了手,略有幸災樂禍道,“怎麽樣,去試試?”
話音未落,徐千嶼早已持木劍翻出窗外,足下幾點,涉足冰面。
離得近了,更能體會水龍的龐大。徐千嶼與之相比,如大佛腳下一隻螳螂,仰頭便見那龍呈張口咆哮之勢,如巍然尖塔,直指蒼穹,壓迫得人呼吸急促。她跳了好幾下方才攀上龍背,足下還有些打滑。
徐千嶼抽出背上劍,凌空砍向龍頸。
她身負雷靈根,對劍勢有所加成。旁人有三分力,她便能斬出五分。木劍劈下時,劍身閃過一圈電光,能削金碎玉。
但撞上龍頸的瞬間,那凍凝成的水龍真似活過來一般,龍鱗如鎧甲,渾然一體,堅韌異常。它非但毫發無傷,反將她的劍重重彈開。
徐千嶼又在龍身上打滑幾下,四面劈砍。
別說斬下龍首了,連最細處的龍須她都無法斬斷。徐千嶼劈了幾下,不信邪,收了劍用手握住龍須,企圖掰斷它。
掌下微感震動,她似乎聽到龍心處有陣陣龍吟傳來,有一股連貫的力量在頭尾之間流轉,以至於毫無破綻。
須臾,徐千嶼帶著一身寒氣返回室內,鬱鬱道:“砍不斷。”
徐冰來一笑,似是開心得很:“練吧,每天砍一砍啊。”
沈溯微道:“塑龍之氣是一脈相承,你對抗的不是冰,而是半步化神境修士磅礴之‘氣’。你的劍也需要連貫整體,若隻砍一處,便難以撼動。”
徐千嶼想了想,便懂了。
她先前在外門練習鍛體,不過是初學用劍;擂台上習得隨機應變,見招拆招,對普通的修士,克敵製勝是足夠了。
但若還想再進一步,還需形成自己的劍意。
所謂劍意,便是一股連貫的“氣”。如同她幼時練習的書法,若臻化境,簡單一筆便能蘊有磅礴之力,筆走龍蛇。
越是高階的劍君,越會追求此等簡潔圓融、順應天地之氣的境界。
徐冰來笑睨一眼沈溯微,同徐千嶼道:“叫他陪你練。”
徐千嶼瞧來師兄一眼。
先前在外門,她也接受過沈溯微的指點,那時覺得師兄教導春風化雨。但她能預感到,這次陪練,和先前的風格必然不是同種。
徐冰來將挑出劍譜,又因為徐千嶼魂魄不全,還拿了些安神的香料和丹藥,合成一個“入門大禮包”送給徐千嶼,掌門訓話也到了尾聲:“既入內門,你還有什麽要求?”
徐千嶼忙道:“我想要師尊,將昭月殿賜給我。”
馬上又是夏天,徐千嶼極為畏暑。她的昭月殿前後通風,背面一塊牌匾上書“水殿風來”,正是因為室內非常涼快。
一個閣子而已,徐冰來自然應允。
徐千嶼卻又道:“你不會改給旁人吧?”
“本尊都說給你了還能給誰?”徐冰來蹙眉,“何況這仙宗之內,誰會如此沒風度跟你爭搶?”
徐千嶼道:“那我要一個憑證。”
“你要什麽憑證,掌門的話還不算憑證?”
徐千嶼道:“給我房契。”
徐冰來正在喝茶,活生生一怔:“給你……什麽?”
徐千嶼伸手,掌心向上:“我要昭月殿的房契。”
徐冰來:“把她帶下去。”
徐千嶼被沈溯微拉著走了,還在回頭喊:“師尊,我要昭月殿的房契!”
徐冰來摁著太陽穴,隻覺腦瓜子持續發暈。
待徐千嶼走了,他招來童子問:“咱們仙宗的房子,可有房契嗎?”
童子懵然。
另一個童子天真道:“掌門,房契是何物?”
只有一名年長些的小童道:“師尊,蓬萊的閣子當初是弟子以法術起建的,仙門住所,不通買賣,故而沒有任何契。”
徐冰來呵然一笑,將杯中茶飲盡。
這個野丫頭,腦子裡就裝這一畝三分地,不愧是商人之女,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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