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撩鼻,刮得明月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噴嚏,被自己驚醒過來。她第一感覺是腿真疼,像在石頭地上翻來覆去滾了好幾圈。醒來後迷糊了片刻,才想起自己的確是被石子硌了好幾圈。不過有只寬大手掌一直掌在她的後腦勺上,將她護得穩當,這會除了腿也沒其他地方疼了。
她驀地想起來,「大人?」
「咳。」旁人重咳一聲,像是被她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吵著了。
明月坐起身掐他人中,掐出深深的月牙來,蘇雲開這才完全醒來。剛醒就察覺到有人在對他上下其手,摸來摸去。他忍了好一會,才道,「沒傷到什麼地方,不用看了。」
「我都摔著腿了,你怎麼可能沒事。」
再摸他就真的有事了。蘇雲開抓住她的手腕,緩緩坐了起來,背好像被人打了十幾拳,好像的確是挺疼的,他又看她,「腿傷著了?重麼?」
「不重。」明月還要捏他筋骨,但手被抓著,沒法動彈。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她才反應過來,收回了手,「你等會。」
蘇雲開見她站起身像要走,下意識抓住她的手,「這裡荒郊野外的,不要亂走。」
寬大的手掌溫暖,這話更暖,可他手臂上的傷卻很讓明月驚心,「我不走遠,你手在流血,要立刻敷藥,你先捂著,我很快就回來。現在是春天,應該能找到艾草的。」她又側耳聽了聽,上面傳來村民尋人的聲音,估摸不多久就會到這了。
蘇雲開想站起來,可剛才受了傷,再動血會流得更多,便看著她往前面走,進了草叢中還能看見那抹杏色。
明月的確不想走遠,可藥草在前,往深處走多了兩步,這下蘇雲開就看不見她人了。
「明月?」
「我在這。」
看不到人,聲音竟隱約像是回音,茂密山林滿是未知危險。蘇雲開著實不放心,勉力站了起來,捂著胳膊往那邊走去。
他還沒走到那高大茂盛的草叢裡面,就見明月鑽了出來,迎面碰上,還將她嚇了一跳。她摀住心口緊張道,「嚇死我了,一堆蝙蝠倒掛,黑不溜丟的,我還以為碰見妖怪了。」
「蝙蝠?」蘇雲開皺眉,把她拉到身邊,抬頭往前面看去,「蝙蝠不是在山洞的麼?」
「前頭好像就是個山洞,不過洞口都是枝杈,把那擋住了。我是瞧見那裡有艾草,就摸了進去,誰想就瞧見蝙蝠了。」
蘇雲開心生疑惑,顧不得疼痛,步子也快了些。不多久就到了明月剛才跑出來的地方,地上的確有很多樹枝,看樣子是明月進去時撥弄到一邊的。他蹲身查看樹枝斷痕,神色已不對,「這些樹枝是剛被人斬斷放在這的。剛才我們從上面過,往附近看的時候,全都是綠色,根本不會注意到這裡。但如果把樹枝都挪開,這褐色岩石就會顯眼一些。」
明月後退兩步,往前看去。那洞口有一人高,寬有一丈,但因有草叢阻礙視線,還有岩石上攀爬了苔蘚,也辨別不太清楚,「其實還是看不太清的,就算沒樹枝擋著,我也會當做是普通的石頭。」
蘇雲開偏頭看她,「但做賊心虛的人,或許就覺得這裡會很容易被人發現,所以剛剛跑來擋住洞口。」
「你怎麼知道那人剛剛來?」
「樹枝斷口處,還有汁液流出。」
明月這才注意到,俯身一瞧,那枝杈斷口的地方,的確有汁液往外冒,分明是才剛斬斷不久,「為什麼要隱藏這個洞穴?」
蘇雲開在懷中找了找,找到火折子,撕了自己的衣服綁在樹枝上做成一個簡易的火把。看得明月覺得稀奇,「你隨身都帶著火折子麼?」
「嗯,以備不時之需。」
明月恍然,「你入仕後就一直是在查案的大理寺刑部,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吧。」
「不是。」蘇雲開想了想,「很小的時候就會帶在身上了。」
「……」明月眨眨眼,邊隨他往裡走邊道,「你的童年到底是過得有多陰暗?」
蘇雲開笑了笑,「長輩影響。」
明月笑道,「其實這習慣也挺好的,現在不就派上用場了。」
兩人說著話進山洞,明月也少了因不知前路引起的不安。只是洞內蝙蝠見了火光,被熱氣一熏,嘶鳴著往外逃竄。
「這是個死穴麼?難道有人在裡面藏了什麼東西?」
「這個洞穴是通的。」
明月好奇道,「你怎麼知道?你看得見前面?」
蘇雲開說道,「火把上的火會往後傾倒,說明迎面有風吹來,唯有活洞,才有對流的風。」
「原來如此。」
蘇雲開用火把四照,這洞穴不知道成型多久,但應當很少人來,否則地上不會堆積那麼多蝙蝠糞。雖然有風,但洞內氣味並不好聞。
走了許久,火把的光芒越來越弱,已經能快支撐不住。洞內也並沒有什麼可以燃燒的東西,等會靠著火折子那一點點火光只怕連腳下的路都看不見。
「滴滴、答答。」
似乎是走到了泉水流淌的地方,途經一處竟有水珠滴落。正好打在火把上,燒得火把哧哧作響。蘇雲開揚起火把照看,頭頂上方正有水珠滴下。許是春季雨水集中,所以才讓平日不流水的地方也有水滴,只因他看見水珠凝結的地方苔蘚未除,滴的水有些髒。如果那裡常年有水,那水也會乾淨。
這一頓步,兩人都感覺到風更大了,這說明離出口不遠。
兩人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去。
果然,行了不過五丈的路,就見到了一絲光亮。只是仍有東西堵住出口,而這次的竟然是岩石。
蘇雲開用身推石,以為會很費勁,誰想用了三四回的力氣,只覺身體往前一帶,差點隨石頭一起滾了出去。
如今仍是白日,日光大片打入,讓兩個在山洞裡走了有一刻鐘的人瞬間無法適應,眼覺刺疼。伸手擋住的同時,耳邊就覺有大石滾落。從指縫往那看去,竟看見前面是陡峭險地,又是一片山林景色。
但放眼遠眺,蘇雲開卻頓住了。
身處高山之上,視野開闊,那遠有三里的地方,全是村莊。距離太遠,看不清村莊模樣,但卻能看得出村莊很大,甚至對面的山道,都隱約能分辨。
明月伸腿試了試那陡峭地方,覺得小心點還是能下去的。見蘇雲開凝神細看,輕聲,「怎麼了?」
「那條山道,是我們來府衙的時候途經的地方。」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當時我們從那山道下來,到府衙用了三天時間,但是實際上離得並不遠,只是因為這裡山連山,我們要繞過一座一座的山,就耗費了那麼長的時間。」
明月想了片刻說道,「對哦,要是楊家村出了個土匪,每天從這條捷徑去對面山道上打個劫再回來,完全有不在場的時間證明嘛。」
蘇雲開聞言,低頭看她,微微一笑,「這個比方好。我想……那天楊百家看見的,也是這個山洞。」
「你又神算了麼?」
「不是,你看看兩旁。」
明月探頭先往左邊看,不由一愣。立刻看向右邊,已露驚詫。
——這洞穴出口的左右兩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商陸!
商陸現在還未結果,但明月也認得它的枝條。那楊百家在十年前的六月十五日摘給大家的野果,就是商陸。
她心神頓時不寧,「你是猜……兇手通過這條捷徑做了不可告人的事,然後被摘果子的楊百家發現,才殺他滅口的?可楊百家膽子小,這麼黑的洞穴連我都害怕,他怎麼可能敢進來?」
「你還記不記得,剛才楊千里跟我們說,楊百家說他抓了很多兔子回來?我想,他可能是在山上發現了兔子,然後為了抓兔子才進了洞穴,可到了洞底,沒抓到兔子,卻看見滿山的商陸果實。」
明月默默一想,好像這個解釋能成立。
蘇雲開想得越深,就越想不通。一路以來眼底的輕鬆神色也漸漸不見,兇手這麼著急隱藏這個洞穴,到底是為了掩飾什麼?難道真的是去做山賊回來?
「我們先回去,免得楊千里他們找不到人。下山後,直接回府衙。」
前幾日官府的人圍住了小樹林,如今更多的官兵來到了楊家村,將山上一處洞穴守住。那洞穴一出現,連接的地方還是以前認為遙遙三天路程的莫家村,讓村人覺得稀奇的同時又不可思議,這麼多年竟都沒發現。要不是那明月姑娘無意中掉進去,只怕那地方就要被隱藏一輩子了。
不過……派這麼多官兵守著做什麼?
明月的傷剛包紮好,就去書房找蘇雲開。她知道這個時候他肯定不在房間裡好好躺著,不在衙門就是在內衙書房。
果然,她人才到廊道就看見有衙役從屋裡出來,腳步匆匆,打招呼也沒停步。
白水正好也出來,見了她就往她腿上看了一眼,皺眉,「快回去休息。」
明月沒答話,問道,「案件是有進展了吧?」
「嗯,大人已經派了人去楊家村,現在讓我去莫家村找人來問話。」
莫家村?明月想了想,那不就是他們在洞外看見的那個小村莊麼?她說道,「那你快去吧。」
白水中午看了蘇雲開給自己那封開封的信,有些疑問要問,但如今查案重要,就將話壓下了,忙著去莫家村。剛拐過廊道,就差點撞了人,抬頭一瞧,便頓了頓,當即板著臉道,「別擋道。」
秦放本來想閃開的,可她一凶他就不樂意了,挺直了腰板低眉看她,字字道,「偏、不。」
話剛落,就見一隻熊掌轟然拍來,瞬間將他扇到一旁,力道之大,差點沒將他嵌進牆壁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