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時,荊楚並不能理解父親的這段愛戀,楚青青的父親曾經是荊秦的合作夥伴,兩人是老鄉,最開始的時候一起創業,在公司有難時,楚父賣掉股份走人,選擇投資了另一家公司,結果那家公司破產,他重新回來求助荊秦,兩人從微末時相識,仍有幾分情意,因此荊秦借了一筆錢給楚父,令他東山再起。
東山再起後沒過多久,楚青青的生母得病去世,不到一年,楚父就娶了另一位富家小姐,很快生有一子。
當時荊秦對楚父的評價是“氣量狹小,自尊過高,不足以成大事”,是他自己離開又轉過來求人,但在他眼裏,卻是荊秦明知他當初的投資不合適卻只想著看他的笑話
勝利之星照耀著我們。
等到娶了第二任妻子以後,兩個人就再也不是以前那種交心的朋友了。這樣的人作為一個父親,自然也好不到哪裏去,楚父起於微末,原本是家中的獨子,對兒子有著所有老派人的執著,楚青青的出生,並不是他所希望的。
荊秦原先對楚青青的印象並不深,她幼年時會跟著母親過來荊家拜訪,與白香雪熟識,後來楚父續弦以後,兩家就基本上斷了往來。
等到那年楚青青忍無可忍,選擇回老家念書時,他才重新見到她,那一年他正好因為生病在老家修養,兩個人就這麽遇見了。
一切的起因非常簡單,楚父對楚青青回老家不聞不問,她回到楚家舊宅一看,發現房屋破陋,還滴滴答答往下漏水,根本無法居住,正手足無措間,荊秦正好看見楚宅來人,派人過去詢問,得知是楚青青後十分意外,彼時作為長輩,於情於理都是要多加關照的。
哪怕到今日,他還能記得她推門進來的那模樣,應憐屐齒映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她鼓起勇氣推門進來,門扉掩映間露出潔白秀麗的臉龐,石板路上生了一些青苔,梔子花開得香氣撲鼻。
他坐在那裏一擡頭,就看見了她。
楚青青是因為在家裏沒有立足之地才離家求學的,“她懷孕時我們去參加宴會,我的珍珠項鏈突然斷了,她踩了上去,差點流產,她不說,可爸爸以為我是故意的”,“弟弟出生以後,她根本不讓我靠近,生怕我害他”,“她給爸爸造謠,說看見我給他吃果糖要噎死他”,“爸爸不信我,不愛我,他眼裏只有弟弟而已”,“我在家已無存身之處”。
荊秦自然是了解楚父為人的,他憐惜她的遭遇,讓她暫住家中,時間一長,就漸生情愫。
愛上這樣的小女孩兒,自然是在心中不恥的,但也並沒有特別抗拒,他與白香雪結婚十余年,可雙方對彼此卻始終沒有濃烈的愛情,他的前半生用來打拼事業,後半生也對情愛寥寥。
誰知道並不是天生冷淡,只是喜歡的人遲了太久而已。
荒誕嗎?荒誕的。離奇嗎?離奇的。
還記得那是一個春雨綿綿的天氣,楚青青午覺起來,還沒有清醒,好像夢裏不知身是客,她走過回廊,二樓的窗子開著,外頭也是這樣蒙蒙的細雨,而荊秦就在書房裏看書,她好奇地走過去問他“你在看什麽”,他便很溫和地笑了,回答說“我在讀和歌”。
然後他就教她讀《伊呂波歌》,“花雖芬芳終需落,人生無常豈奈何,俗世凡塵今朝脫,不戀醉夢免蹉跎”。
不戀醉夢免蹉跎。她在心裏咀嚼一番,很是悵惘。
第二年的冬天,南方難得下了雪,外頭一片瑩白,細細絨絨的雪花飛著,漂亮極了,這樣的天氣裏,他們在讀《枕草子》,裏頭說,中宮問清少納言“少納言呀,香爐峰的雪怎麽樣了?”,而清少納言就叫人把格子架上,將禦簾高高卷起,中宮看見便笑了。大家都說,這事誰都知道,也都記得歌裏吟詠著的事,但是一時總想不起來。充當這中宮的女官,也要算她是最適宜了。
楚青青聽完這一段就把手壓在書上遮住,笑說:“我知道,遺愛寺鐘欹枕聽,香爐峰雪撥簾看,是白居易的詩,對不對?”她笑起來的時候,仿佛這個壓抑陰暗的雪天也明朗了起來。
荊秦沒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凝視她,那樣溫柔而繾綣的目光令她沈醉,楚青青也不說話了,兩個人靜靜對視,靜謐中只能聽見心跳,荊秦緩緩問:“阿青,你的心怎麽跳得那麽快?”
楚青青伶牙俐齒,也反問他:“那你的心,為什麽也跳得那麽快?”
荊秦微笑著看了她一眼,跟著楚青青也笑了,兩人不必把話說明白,卻在剎那間已經明白對方的心意
那無限的世界。
甚至都不必說出口,而此時,也的確不是說出口的好時機,可他們的心裏是甜蜜的,猶如最珍貴的東西失而覆得,何等歡喜呢。
也是那一年,荊秦與白香雪坦誠離婚,而楚青青在回家時,被精明的繼母看出了端倪,三言兩語的耳旁風一吹,楚父就大鬧開來,指責荊秦誘拐他的女兒實在是猥瑣不堪,令人不齒。
要知道,已婚的中年男人與花季少女是怎樣香艷的桃色傳聞,無論今時往日都能在霎時間便傳得滿城風雨。
楚父洋洋得意,只覺這一次揚眉吐氣,狠狠羞辱了他,渾然忘記從前的情分,更是聽從妻子的建議,與荊秦的生意夥伴大肆宣揚對方的人品道德皆有問題,不是合作的最佳選擇,不如轉而與他簽單,必然不會使之失望雲雲。
繼母自覺這一招一石二鳥實在漂亮,素來有城府的她在楚青青面前露了端倪,楚青青被軟禁家中,什麽事都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攻訐卻沈默不言。
但凡是這樣的緋聞,必然有一方是過錯方,有人是受害者,繼母有用她聯姻的打算,因此把她說成無知少女,被他所欺騙。
人們也總是容易原諒小女孩兒的。
但成人卻總認為孩子們什麽都不懂,什麽都無法分辨,可他們心裏其實一清二楚,她被欺騙被傷害?不不,世人並不想知道真相,只不過是想找一個茶余飯後可以津津樂道的談資而已。
真正的故事是怎麽樣的,他們並不在乎。
流言愈演愈烈,一度成為娛樂報刊頭條,荊秦沈默不語,便是他們認為的無話可說,默認了,他承擔了所有的罪名。
楚青青被關了一個多月,看似認命了,卻在繼母放松警惕的時候買通看守的傭人,離家出走,回到他們初識的那個地方,她想,人們總是覺得這不過只是少年無知的懵懂,但我知道是真的。
你們都以為是垂涎青春少女*的猥瑣男人和貪戀金錢出賣青春的少女勾搭成奸。
可我知道不是的,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發生,就被你們的流言給摧毀了。
沒有關系,我知道那不是意亂情迷,那不是一時沖動。
世人笑我太愚蠢,我笑世人太精明。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愚蠢的人會去做一些愚蠢的事來證明愛情。
當所有人都笑話羅密歐與朱麗葉,當所有人都看不起梁山伯與祝英台,我還是會為他們的愛情所感動。
人這一生,總歸會有所選擇,有些值得,有些不值得,有人為情生死相許,有人為情死而覆生。
她選擇的是從橋上一躍而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