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沖進屋內,叫了一聲,楊綿綿趕緊跳下來走進去,許央就一頭是血躺在墻角,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她一摸她的脈搏,好歹人還活著,就是背上的傷口被撕裂了,又開始出血。
楊綿綿嘆了口氣,救人救到底,她打了120。
在等救護車的間隙,她不由自我懷疑,問海盜:“我真的應該救她嗎?”
看到剛才那一幕,她實在是狠不下心來,尤其是瘋婆子,明明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但居然已經瘋瘋癲癲的了,想想她被迫生下了一個孩子,卻因為是女孩就被溺死,這讓她心寒極了。
為什麽這些人要買媳婦,就因為男人娶不上媳婦,為什麽娶不上,不就是因為重男輕女嗎,生出來女孩子就溺死,過十年二十年,哪裏還有女孩子給他們當老婆,那就只能去拐去買。
悲劇在不斷輪回,但她卻覺得無能為力。
救護車呼嘯而至,同時趕來的還有警察,楊綿綿把一切都推到海盜頭上,說它這只神犬聞到了許央的味道所以追了過來,雖然警察將信將疑但是並沒有懷疑的理由,事情就那麽被含糊過去了。
海盜:作為一只狗我好累_(:3」∠)_
離開這裏的那一天,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沈重,羅裴裴已經得知了所有的事情,她無法想象在距離自己那麽近的地方,竟然發生了這樣慘烈的事情。
但和其他所有的滅門案不同的是,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感覺到的不僅僅是憤怒,而是覆雜的悲涼。
過了很久,她才說:“這並不是山裏才存在的個例,在大城市,在文明社會,依舊有這樣的現象,只不過在這裏極端得表現出來而已。”
不把女人當成獨立的人,而認為是男人的附屬品,是買賣品,價值只在於子宮的現象,這些想法,並不僅僅是這些山裏買女人當媳婦的男人才有。
“剛生出來的時候,這種不公平就存在了,孫女永遠比不上孫子吃香招人疼,你看,孫女一般都是外婆疼,孫子都是奶奶疼。
念書的時候,家長總是說‘現在女孩子成績好是因為男生好動定不下心來,到後面肯定是男生成績更好’,久而久之,連女生自己都覺得是真的天生就比不過男人了。
等考研讀博的時候,又會有長輩過來說‘女孩子讀那麽多書幹什麽,學歷越高越不好找男朋友’,是啊,男人都不喜歡比自己強的女人,可笑。
畢業了,找工作的時候,已婚生育的女人才有更好的機會,因為如果沒有結婚生孩子,還要給你放產假,不劃算。而且為什麽不回老家考公務員當老師呢,穩定又好找對象,賺錢這種事讓男人做就行了,女人不要當女強人。
等你千辛萬苦在男人堆裏殺出一條血路的時候,別人在背後竊竊私語說你靠身體靠裙帶關系才能爬那麽高,和你的能力沒關系。
快三十歲了,如果還沒有男朋友,三姑六婆就會催你快結婚了,給你安排男人相親,因為‘過了這個年紀就嫁不出去了,貶值了’,而且喜不喜歡不重要,只要不討厭就可以結婚了,不結婚的都是有問題
無限之生存道路。
結婚了呢,還不夠,‘女人必須生了孩子才算完整’,可不孕不育怎麽辦,當然是離婚,好像女人不能生就沒有了價值,而且但凡是生不出孩子,都是女人的錯,男人連查都不會去查這樣的毛病,丟臉。
運氣好懷孕了,等進產房要保大小了,你看保大還是保小就知道自己的分量有多重了,生了出來,都忙著去看孩子了,誰關心你生孩子疼不疼累不累?
生了孩子,那也是女人的責任,女人就是天生要相夫教子的,男人只要賺錢上繳工資,回來哄哄孩子就算是好男人了,帶孩子?能偶爾帶兩天就很好了。
男人出軌,別人會勸你‘哪個男人不犯錯啊,知錯能改就好了’,如果女人出軌就不能接受‘不守婦道’的女人。
離婚的男人照樣可以娶小姑娘,離婚的女人好像就貶值再也不值錢了。
這樣的現象在每一個角落裏被重覆上演,一代又一代,重男輕女的不僅僅是老人,是男人,也有女人,女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誰能來為你爭取?”
羅裴裴所說,字字句句,全是血淚,她今年要三十歲了,一路走過來有多難自己知道,她和這些被拐的山村婦女有天壤之別,但在很多地方,都是一樣的。
這才是最讓人不寒而栗的,你以為有些事離你很遙遠,其實並不是,就在身邊一次又一次發生著這樣的悲劇。
尹月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她,卻好像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有博瀚不服氣地說了聲:“女人本來就不用那麽好強,好好呆在家裏當全職太太不好嗎?”
“當不當全職太太只是個人選擇,這和你把不把女人當獨立的人看沒有必然關系。”羅裴裴的語氣不鹹不淡但隱含嘲諷,“最可怕的是還要叫著男女平等,房子兩個人一起買,但孩子還得隨男人姓。”
一句話就把博瀚沒說完的話給堵回去了。
而楊綿綿一直都沒有說話,她年紀還小,經歷過的事情還少,並不能像羅裴裴那樣對這個社會的不公平感受那麽深刻,但她心裏,也真的覺得很無力。
因為這樣的現象,並不是一個人可以改變的,這種無形的抗爭和壓力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而現實的殘酷正在於此,這是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去時興致勃勃,回時沈默一片,這一次的旅行,也就這樣算是落下了帷幕。
許央是救了回來,但這件事卻在全國掀起了軒然大~波,這樣嚴重的刑事案件歷史上都是罕見的,很快,全國的大街小巷都開始貼滿了啞嫂等人的通緝令,可笑的是,那照片是她們年輕鮮活的時候所拍,每個人都還洋溢著笑容,但現實中的她們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不經意的,她又想起自己家樓下的那戶人家,那個被拐多年回到家鄉的女孩子看見從前的戀人,但戀人已經認不出她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塵滿面,鬢如霜。
楊綿綿不知道啞嫂她們能夠在這樣的追捕下逃亡多久,也不知道她們多久後會迎來法律的審判,不過不管怎麽樣,肯定是難逃一死
只有我知道的約會。
只是,相比於她們這樣轟轟烈烈覆仇,那些老死在深山,一輩子逃脫不了束縛的女人,似乎更加淒慘。
可惜的是,能手刃仇人的太少了,從前她們也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現在卻被逼著拿起屠刀。
至於許央,同樣也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被萬人唾罵,認為她是罪魁禍首,無論是村民的死亡還是那些被拐女子的悲慘命運,都由她一手造成。
報社被迫將她開除,許央的個人資料被人肉出來,有人給她打騷擾電話,也有人到她家潑她糞便,一時之間,眾叛親離。
只有羅裴裴去見了她,開門見山:“許央,你現在最好還是出國避一避風頭。”
許央絕望地看著她:“連你也覺得我做錯了嗎?我承認我希望借這一篇報道打個翻身仗,但是裴裴,我從來沒有忘記過當時老師在課上說的一切,我從來沒有想過去做假新聞,我是真的想幫那些孩子們,我不知道……”她把臉埋在手心裏痛哭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我真的想幫他們的,那些孩子那麽小就沒了媽媽,沒有媽媽的滋味我體會我,我不希望他們變成那樣。”
羅裴裴沈默地看著她,緩緩說:“勸她們回去的事情,你做的欠妥。”
“你什麽都不知道!”許央的語氣卻激烈了起來,“我當時去采訪她們,有多少人是被父母不承認的,還有的爸媽早就死了,既然她們已經有了家庭,回去至少是一個歸宿,而且作為一個母親,怎麽可以拋棄自己的孩子?我承認她們受過的苦難,但現在已經這樣了,為什麽不接受現實呢?之前那個被拐的女人不是也留下來當了老師,有了繼續活下去的意義嗎?”
羅裴裴聞言,輕輕嘆了口氣:“是的,你說得對,其實這樣的結果不是一個人造成的,這只是壓垮她們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許央的眼裏泛起了淚光,“她們說我為了報道不擇手段,都是我的錯,村民的死是我的錯,她們殺人也是我的錯,但是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不是我拐賣她們,也不是我買了她們,更不是我殺了村民,我只是想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可為什麽現在,我成了罪魁禍首?”
她歇斯底裏地發問,但羅裴裴卻無法回答她,造成這個悲劇的原因有很多很多,誠然,許央有錯,但一切的根源卻並不在此,只是,面對這樣的慘案,人們需要一個發泄的對象,買她們的村民已經死了,人販子不知道在哪裏,只有許央,承受了所有的怒火。
“不管怎麽樣,許央,”羅裴裴握住她的手,“暫時先出國避一避風頭吧,你去國外走一走,再接觸一些人,也許你的想法會發生改變,女人的一生,並不是為男人而活的。”
許央擦了擦眼淚,默默地點了點頭。
離開許央家裏的時候,羅裴裴看著墻上被人用鮮紅色油漆刷的四個大字“許央償命”,心裏慢慢沈重起來,這樣的行為,何嘗不是另一種罪惡呢?然而人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相信過不了多久,這件事也將逐漸被人們所遺忘,只是有些人始終在反抗著,掙紮著,努力著。
也許百年之後,所有的努力都會有結果,所有的歧視不再會理所當然,我們生活在一片彼此獨立又互相尊重包容的土地上,無論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