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樂小義會這麽說, 姬玉泫有些驚訝。
來時路上, 不斷有人來尋,姬玉泫雖未開口,但樂小義大概猜到, 此次為了去鬼道宗的堂口救人, 玄天宮損失了一個通穴境高手,此事必定會對姬玉泫造成巨大影響。
姬玉樓那一方的勢力勢必利用姬玉泫行事的“疏漏”試圖給姬玉泫使絆子, 樂小義以往只是習慣依賴姬玉泫,遇事若有姬玉泫在, 她便不愛細想,姬玉泫說沒事, 她就相信真的沒事。
可很多時候姬玉泫說的沒事,在姬玉泫看來或許只是一個小麻煩, 但長此以往, 若將所有的麻煩都交給姬玉泫, 而她自己坐享其成,那誰去體諒姬玉泫呢?
她不該是嬌養的花,戀上一個人, 便有了野心,不再受困於方寸之地,渴望有朝一日,手掌乾坤,劍指天地,而不僅僅只是,虛有其名。
這一次形勢嚴峻,姬玉泫的確需要盡快處理宮中事務,她隻猶豫了片刻,就不再堅持,隻道:“那好,不管左姨情況如何,都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樂小義點頭答應下來,與姬玉泫擁抱了一下,遂跳下馬車。
姬玉泫轉道離開,樂小義目送姬玉泫的車馬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轉身上山。
祁劍心已先一步得到傳書,知曉樂小義此行順利,故而提前安排了人手前來迎接。
樂小義一至山門,立即被護送到承義軒,藥尊者從樂小義手中接過魂瓶時,不禁多看了樂小義一眼。
上次他見樂小義的時候,對方還只是一個外門弟子,沒有進入內門的令牌,所以不得不在內門山門前等候約見之人。
而今不過一年,樂小義不僅成為了少宗主,還敢孤身一人下山,違逆祁劍心的安排,聯合左氏鄒氏兩家,強闖鬼道宗的堂口,於眾多高手之中,救回左雲琴。
不論膽識與氣魄,都遠非常人所能及。
這樣一個年輕人的未來,不可估量。
藥尊者回頭示意祁劍心可以開始作法,祁劍心便對樂小義道:“剩下的交給他們,你我去外面等。”
樂小義看了眼昏迷中的左雲琴,目露擔憂,心知時間緊迫,一刻也耽擱不得,便與祁劍心一同離開房間。
等待的過程極為漫長,而且心焦,樂小義不知道左雲琴的一魂一魄可有損傷,藥尊者作法之後,左雲琴能不能醒過來。
她在院子裡團團轉,祁劍心朝她示意,讓她到身邊去,指著一旁的石凳,道:“坐下說話。”
樂小義走到祁劍心身側,卻沒坐下,隻低垂著頭不說話。
“你就沒有什麽要說的嗎?”祁劍心看著樂小義,神態並不嚴厲,似乎只是隨便聊聊天。
樂小義抿了抿唇,垂眸:“弟子知錯了。”祁劍心是樂小義的長輩,但兩人身份有別,樂小義自稱一句弟子,也無錯處。
只是這樣一來,原本溫和的氣氛就顯得嚴肅許多。
“什麽錯?”祁劍心並未讓她改變稱呼,順勢問下去。
樂小義道:“弟子不經允許擅自下山,還打傷了守山的弟子。”
祁劍心歎了一口氣:“但你說的這些,並不是我生氣的原因。”
他看著樂小義,目光慈愛,同時又有幾分矛盾的讚賞與擔憂:“在你做出冒險的決定時,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次你運氣好,不僅救了人,而且活著回來了,可如果,下一次你的運氣不好了呢?”
“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救了人,可你自己卻出事了,你娘會如何?你爹會如何?我會如何?你的師長,你的朋友,他們會如何?”
“你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你也不止你娘一個親人,還有很多人會擔心你的安危,在乎你的死活。”
祁劍心說這話時,眼中流露出的無奈讓樂小義羞愧地低下頭,她聽見祁劍心又歎息一聲,語氣落寞:“我承認,當時做出不讓你參與救援的決定我有極大私心,可若我提前知道你會如此不顧一切,我便不會再阻止你。”
“與其讓你一個冒險,不如群策群力,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祁劍心道,“以前是我想得太簡單了,你的確年紀還小,但你與別的年輕人不一樣。”
“你對實力的渴求勝過許許多多這個年紀的同齡人,明明已經足夠努力,卻好像怎麽也達不到自己的目標,但依我所見,你並非狂熱地執著於力量,也非執著於權勢。”
“也許我還不夠了解你,但我想你必然有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祁劍心完全放下身份,以平和的態度面對樂小義,試圖與樂小義交心:“如果你願意信任我,只要你保證你所做的一切決定都以不損害你自身的安危為前提,我可以給你足夠的自由,你所需的一切,也都可以向我開口。”
樂小義為之動容。
祁劍心隻字不提劍神宗的利益,這語重心長的一番話,隻以樂小義的安危為要,可見在其心目中,樂小義的安危有多重要。
樂小義深吸一口氣,對祁劍心道:“祁伯父,的確如您所言,我希望能盡快成長,但我也知道,欲速則不達,故而很多時候,我都陷入一種非常矛盾的情緒,就像這一次,如果我能再強一點,是不是就不用拖累別人……”
想起在這次任務中死去的玄天宮通穴境前輩,樂小義的心情就非常沉重。
祁劍心也得到了消息,他站起身來,走到樂小義面前,拍了拍樂小義的肩膀,問她:“左詩萱的父親左岩風身有惡疾,需以五品以上的靈藥續命,你可知此事?”
樂小義突然被問到這個問題,一時沒反應過來,先愣了一下,才答:“知道。”
“若現在我告訴你,龍吟山脈深處就要一株五品靈藥,但那地方非常凶險,即便溯源境的高手前去,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可這是能救命的東西,左詩萱為了不拖累你,便不將此事告訴你,可你意外得知此事,將作何?”
“我……”樂小義開口,可還沒出聲,她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了什麽。
祁劍心的眼神慈和又深邃,還有一聲藏得很深的歎息。
他打斷了樂小義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又道:“如果恰好你手下還有兩個聽命於你的下屬,通穴境巔峰修為,距離溯源境僅一步之遙,他們請命要替你完成這件事,你願不願意冒險?”
人命的確沒有貴賤,但人心卻有親疏,硬要讓樂小義選,她心裡幾多權衡,設身處地去想,自然而然更傾向於去冒險取藥。
左詩萱在她心裡的重要程度,高於兩個未曾謀面的通穴境高手,若真的沒有兩全之法,硬要有所割舍,她寧願斷掉的是自己的臂膀,卻不願放棄搭救左詩萱父親的機會。
祁劍心似乎早已知道樂小義可能給出的答案,他微微一笑,歎道:“倘若,你下了令,讓他們去取藥,最後藥拿到了,可你的下屬隻回來了一個,你會不會因此覺得是左詩萱害你失去了一個得力的臂膀?”
樂小義猝然睜大雙眼。
“我不會!”她猛地抬頭,倏然間明白了祁劍心想對她說的話,鼻子一酸,哽咽道,“我不會那麽想,因為……在我決定讓他們去冒險的時候,心裡已經做好了他們都回不來的準備,這不是別人的錯,是我的決定太草率,不夠穩妥,才害他失去性命。”
所以那時候,姬玉泫也是這麽想的。
姬玉泫不會怪樂小義,卻會責怪自己,下達命令的人是她,她手下的人是因為她的命令而喪命,是她的決策失誤,並非任務本身的問題。
回來的路上,樂小義的沉默自責,從各個方面,都加深了姬玉泫的內疚,姬玉泫會怎麽想?
樂小義捂住臉,果然,她還是太稚嫩,許多時候都陷入自己的情緒難以自拔,卻無法覺察身邊的人心裡的喜怒哀樂。
甚至,她忽略了祁劍心等那麽多人對她的關心,隻一心想達成自己的目的,真是非常的自我,且自私。
祁劍心收回手,望向緊閉的房門:“所以,作為決策者,往往身上背負了許許多多的人命。”
“那些效忠於你的人,他們將性命交托於你,你既要穩妥地達成目的,又要盡可能顧全手下之人的性命,合理安排布局。”
“並且,你所犯的錯,會有別人替你買單。”
“並不是以死謝罪就能獲得解脫,人生在世,死不過是最簡單,也最懦弱的一個選擇,你要背負這些性命努力活下去,讓每一個為你而死的人都能死得其所。”
祁劍心轉過身,直視著樂小義的雙眼:“小義,你告訴我,你真的已經準備好成為一個決策者?”
樂小義沒能給出回答。
正如祁劍心所言,她尚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背負他人的性命,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