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泫擰眉, 這幾處紅點標記是她親自去查證過的,就算沒有確鑿看見異獸出沒,也可以保證安全, 怎麽會突然冒出異獸群來?
算一算樂小義離去的時間, 應該已經抵達鐵平山, 這異獸群會不會是樂小義引來的?
姬玉泫揉了揉眉心, 這傻姑娘可真是, 走到哪兒都不安生。
“少宮主?”紅纓跟在姬玉泫身邊,見姬玉泫出神,小聲提醒。
姬玉泫合上奏報, 掃了一眼掛在壁櫃外的地圖, 對紅纓道:“帶幾個人,跟我去一趟鐵平山, 一炷香後出發。”
紅纓應諾,立即下去安排, 姬玉泫用一炷香的時間將堆積的奏報簡單翻閱一遍,重要的抽出來帶上, 不重要的暫時擱置,等她放下最後一本奏報, 紅纓來報一切準備妥當。
“走吧。”姬玉泫起身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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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來到鐵平山下的岩溝村, 打聽那唯一一個去過山裡尋找異獸, 最後活著下山的老前輩。
村子裡的人對此諱莫如深,樂小義連續問了好幾個人,那些人一聽樂小義要找之人名諱, 立即搖頭擺手撇清關系,走開之後還小聲嘀咕晦氣。
樂小義覺出此事不尋常,她思量一番,去村頭買了幾支糖葫蘆。
待有村裡孩子路過,看著她手裡幾串糖葫蘆眼饞,樂小義笑眯眯地把糖葫蘆遞上去。
小孩子心思單純,有好吃的哄一哄,哪裡想得到那麽多,樂小義趁機詢問,他們便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
原來樂小義要找的人前陣子死了,聽說是夜裡發瘋,以頭觸柱而死,事發現場非常淒慘,村裡的人覺得這件事非常不祥,便不願提及。
樂小義來遲了,那老道人前幾天剛剛出殯,若樂小義早來半個月,說不定還能見得上面。
得知此事,樂小義很是無奈,她也沒想到那道人自下山之後一直好端端地住在岩溝村,怎麽突然就死了。
她又問了幾句有關異獸出沒的事,小孩子們哪裡知道那麽多,問了幾個小孩,只有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稍微回答了幾句,並不關鍵,村裡的百姓什麽都不肯說,樂小義問不到什麽,當天就離開岩溝村。
樂小義循著地圖上的標記一路找去,闖入一處茂密的深山,她來時向周圍村莊的百姓幾度確認,那標記所在就是這片鬱鬱蔥蔥的林子。
叢林很大,一眼看去望不到邊,估計得有幾千畝。
樂小義朝深處走,並未發現異獸的蹤跡,倒是遇見了不少山間走獸。
這些走獸比尋常虎豹豺狼更加強壯,肉身幾乎相當於脈元境中期修為的武者。
樂小義曾在另一個小世界裡見到過這一異樣,故而她一路上頹喪的情緒至此終於好一些了,仿佛看到了某種希望,打氣精神來繼續朝叢林更深處尋去。
漸漸的,樂小義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剛才還時不時出沒的走獸不見了蹤跡,林中連鳥叫聲都很少聽見,偶爾一兩聲還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樂小義環顧四周,凝神觀察,確認沒有危險後盤膝坐下,雙手掐出一個古怪的印結,沉寂已久的鴻蒙劍心這時亮起微弱的金光。
鴻蒙劍心載著樂小義的靈識延伸出去,於方圓百丈開外逡巡,忽然,樂小義眉頭一皺,雙眼驀地睜開,起身朝方才探到的方向尋過去。
不多時,樂小義眼前一亮,在雜草叢生的林間空地找見一塊古怪的殘碑。
這碑成深灰色,材質似石又似玉,表面光滑,斷面平整,像被誰一刀切斷。
樂小義用思泫劍試了一下這殘碑的硬度,以思泫劍的鋒利,也只能在石碑邊緣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思泫劍乃次四品的法寶,即便樂小義修為低微,但思泫劍本身就足以劈開尋常金石,這塊殘碑的材料極為特殊,而劈開此碑的人,修為至少也是丹元境。
但是,這個小世界裡根本沒有丹元境修為的強者,玄天宮負責管理玄風分堂的丹元境高手不常來此,地圖和奏報上都未提及這殘碑之事,可見此物姬玉泫先前應該並不知曉。
那斬斷此碑的人會是誰?梁術身後勢力的高手麽?
樂小義繞著殘碑走了一圈,這碑面上刻著兩個古體字,樂小義勉強認出應該是“神碑”二字。
“神碑?”樂小義念念有詞,抬手沿著凹陷下去的字跡輕撫碑身。
這時,鴻蒙劍心突然急速閃爍,樂小義來不及抽手,眼前一暗,視野再清晰時,眼前一片荒蕪,轟隆爆破之聲不絕於耳,喊殺震天,兩軍對壘,死傷無數。
樂小義夾在人群之中,破空之聲響起,回頭便見一排利器飛射而來。
這些暗器速度極快,樂小義側身欲躲,卻意外發現自己的雙腳釘在地上,居然無法騰挪,樂小義倒吸一口冷氣,身子朝後一仰,避開大部分暗器,但剩下兩枚無法閃躲,只能任由它們穿過雙腿。
唰唰之聲響過,意料中的疼痛沒有傳來,樂小義一愣,這才發現那幾枚暗器竟然透過她的身體飛向遠處,穿透一名士兵的膝蓋骨。
那士兵慘叫一聲,膝蓋爆出一蓬血霧,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方才發出暗器之人則一躍過去,一刀取了士兵首級。
樂小義愣愣地看著這一幕,終於覺出異樣。
她雖在戰場上,可這些人看不見她。
她的身體也非實物,刀劍穿透她的身體,沒有任何知覺,若非周遭一切都是虛妄的景象,那就是她自己的身體魂魄出竅。
這樣一想,樂小義不寒而栗。
方才她觸摸殘碑,鴻蒙劍心預警,她的魂魄便一瞬間被吸進碑中了?
這是殘碑內的空間嗎?
神碑裡面,竟然是一座戰場?
樂小義神情恍惚,不斷有人穿過她的身體,喊殺著倒下去,有一名士兵就在她眼前被迎面而來的刀鋒一刀兩斷。
猩紅的鮮血潑面而來,樂小義試著躲開,但她的雙腳依舊不能動彈,只能任由那血泊在她的腦門上,再穿過她的身體,灑落地面,在殘陽映照下,鋪開一朵妖冶的花。
恍惚間,樂小義發現這些士兵口中喊著,叫罵著,但叫罵的內容她卻聽不懂。
這些人的語言和她不一樣,嚼字晦澀,隻勉強能明白很少一部分,這種語言很像她在古書中讀到的那種文字。
聯想那殘碑上以古體字書寫的神碑二字,樂小義若有所悟。
或許,這片戰場並非神碑內的空間,它只是神碑的記憶。
很久很久以前,這裡曾經爆發過如此規模的戰爭。
很快,戰場上的人都死了,屍體堆成山,血流成河,越過漫漫屍山血海,樂小義看見己方城牆下立著一方石碑,上書“神碑”二字。
遠處黑氣升騰入空,將殘陽如血的天空籠上一層烏黑的陰雲。
一身黑甲的男人手持一柄寬刃戰斧浮空而立,對著遠處的城池挑釁,在他身後,還有一片黑壓壓的軍隊。
魔。
樂小義心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樣的猜測,盡管她從未見過真正的魔,但這黑甲之人現身後,她胸前永夜獸的印痕顫了一下,像是在畏懼著什麽。
何等修為才能讓永夜獸感到畏懼?哪怕身體已經分崩離析,余下的殘魂仍然會從這虛妄的幻境中,感到莫大的恐懼?
神碑後的城池內駐扎的是神族的軍隊,這些仙神之人,腳踏神龍聖獸,在神碑交接之地抵禦魔族入侵,雙方交手,地動山搖。
若此神碑便是彼神碑,同一片土地,天地靈氣竟不可同日而語。
紛飛的亂石和煙塵遮蔽了樂小義的眼睛,不知多久之後,天崩地裂,宇內山川全部被黑暗吞噬,四海皆荒。
山海變遷,那一場戰爭莫名其妙開始,又毫無預兆地結束,不論神或魔,都從這片土地上消失。
那一場曠世之戰破壞了力量的平衡,天地靈氣急速衰減,數萬年後,這片土地上遺留的人類建立了新的城邦,彼此碾壓,征討,卻再無一個能與日月比肩的絕世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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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小義倚靠神碑坐著,腦袋磕在碑面上,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夜幕沉下來,堆疊的雲層遮擋了高懸的月亮,叢林之中陰氣森森。
周圍盡是一人高的灌木雜草,寂靜中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像屍體在叢林間拖行,潮濕的夜露中,彌散著一股濃鬱的腥氣。
搖晃的枝葉間露出一雙幽綠的眼睛,瞳孔像針一樣,盯著神碑下昏迷的樂小義。
血口半張,獠牙泛著隱晦的寒芒。
樂小義黝黑的發間,琉璃睜開雙眼。
那藏於黑暗中的異獸即將探出鋒利的爪牙,下一瞬,卻像驚弓之鳥,毫不猶豫轉身逃走。
紅光電閃而過,鋥一聲輕鳴,如離弦之箭,猛然穿透異獸後頸,將那一聲嘶吼鎖在它的喉嚨裡。
異獸的身體晃了晃,隨即噗通一聲倒下,籠在它身上的黑霧散去了,竟只是一頭尋常的花豹。
“讓你們的主子來。”黑暗中,琉璃如稚童般的聲音遠遠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