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已經昏迷,外傷還在其次, 但因強行衝破樂劍嵐設在她體內的第一重封印, 導致根基受創, 丹田隱有破損的跡象,納不住氣。
真氣逸散之間, 那些不受指引的內力在樂小義體內四處亂撞, 將她的經脈衝得七零八落,殘破不堪。
樂小義這一次受的傷, 較之以往或許不算最重, 卻最麻煩。
丹田氣海,乃是由本源真氣所鑄, 與肉身筋骨有聯系,又非完全等同, 故而樂小義體內血脈之力能修複血肉之軀的傷勢,卻拿丹田無可奈何。
若不能找到修複丹田的法子, 樂小義的修為恐怕就止步於此, 以後再也沒辦法提升了。
驗罷,姬玉泫面沉如水,將樂小義攔腰抱起,掃了一眼人群中的秦幼淵:“秦韻受困於閻魔山, 但我不會派人去救, 你好自為之。”
·
樂小義醒來的時候在一家客棧,還未睜眼,便先聽到周泠楓嗚嗚咽咽的哭聲。
她手指一動,周泠楓立即發現她醒了, 撲到床邊高呼:“樂姐姐!”
樂小義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被硫火燒灼的肌膚東一塊西一塊眼色斑駁,有些地方焦黑一片,有些地方是不正常的紅,還有些地方血肉綻開,露出埋在下面的骨頭,觸目驚心。
周雲衫接到一封信,當日便親自趕往忝州,周泠楓得聞樂小義所在的隊伍遭逢大變,不管怎麽說都要跟著一起來。
到了忝州後,他們見到了劫後余生的兩名鏢師,他們都傷得很重,從二人口中得知整個事件的經過,林言壽和樂小義都沒逃出來,恐怕凶多吉少。
周雲衫立即帶人前往變故發生的樹林查看,林裡的火已經滅了,但是所有的屍體都焦黑一片,無法辨別他們的身份。
周雲衫在其中一具屍體上找到了林言壽的腰牌,被林言壽救下來的兩名鏢師當即泣不成聲。
林子裡死的人很多,遠遠超出押鏢的人手,從燒成炭黑色的武器勉強可以分辨,除了南陽鏢局的人馬,還有三個不同勢力的人也都牽扯進這場糾紛。
林中沒有尋到樂小義的屍身,只有周氏父女知曉樂小義的真實身份,而林內並無女子屍首,周雲衫由此推斷,樂小義可能還沒死,但是多半被人帶走了。
周雲衫示意手下收殮南陽鏢局之人屍骨,又查探了一番沒有收獲,便帶著人馬返程。
剛回到客棧就得知消息,說他們走之後不久,重傷的樂小義被人送了回來,還有一口氣在,身上有鏢局的身份牌。
吳拓剛把樂小義放下,人就倒在一邊,後背上一片猙獰的刀傷。
鏢局的人馬怕此事有詐,不敢輕易挪騰草席,便把吳拓和樂小義抬回客棧,等著周雲衫回來再做打算。
周雲衫臉色一變,忙讓人將草席割開,躺在草席上陷入昏迷的人,可不就是樂小義麽?
周雲衫當機立斷命令手下將樂小義轉入周泠楓住的那間客房,並讓周泠楓照看樂小義,而後就去查看吳拓的傷勢。
樂小義艱難地把眼睛掀開一條縫,感覺不僅身體沉重,意識模糊,就連與丹田之間的聯系也變得微乎其微,盡管她早就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可事後確定自己真的廢了,還是難以遏製地感到絕望。
“小楓……”樂小義嘴唇動了動,周泠楓立馬抬頭,嗚咽著問樂小義有沒有好一點了。
“嗯。”樂小義抿了一口周泠楓遞來的涼水潤了潤喉,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小聲問道,“是你們救了我嗎?”
樂小義直覺真相不是這樣,當時那種情形,多半是玄天宮的人最後還是製伏了傅文昊,然後扔下半死不活的她不管,她方能被南陽鏢局的人找到,撿回一條性命。
豈料她說完這話後,卻見周泠楓搖頭,將此前之事一一相告。
樂小義聽罷,神態萎靡。
吳拓沒與鏢局隊伍一起行動,因避免傅文昊感應到溯源境高手的氣息而不肯現身,吳拓留在城中,變故出現之後,林裡起了大火,吳拓發覺異樣必然會趕來,可惜樂小義沒能等到。
得知吳拓也身受重傷,樂小義心裡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想必吳拓並非沒來,而是被秦幼淵的人攔在了林外。
鬱結的心情堵在胸口難以疏解,樂小義滿心悲慟。
“林管事他……”嘴唇一動,眼淚先忍不住滾了下來,劃過她臉上的傷口,隱隱生疼,卻不如她內心懊喪悔恨。
周泠楓嘴一癟,憋了許久的眼淚湧出眼眶,趴在樂小義身邊泣不成聲:“林叔……嗚嗚嗚,他死了……”
死狀淒慘,見者落淚。
門外的人許是聽見了屋內動靜,不一會兒便有人來,周雲衫步入屋中,先查探了一番樂小義的傷勢,見她神態黯然,但性命無礙,便問:“小義,你可願將日前發生之事詳細相告?林言壽他……是怎麽死的?”
氣息灌入胸腹,既寒且痛。
樂小義咬著唇陳述經過,不時因氣息不暢咳嗽幾聲,說到林言壽為救她而死,樂小義痛恨地閉上眼:“是玄天宮忝州分堂堂主秦幼淵設的局,她的目的是引出傅文昊,我們的人都是這場謀劃中的犧牲品。”
溯源境大能爭鋒,又豈是他們這些蝦兵蟹將能對付得了的?
周雲衫聽樂小義提及玄天宮,神色也是一頓,虛起眼冷聲:“就是那個血洗秦府的秦幼淵?”
“不錯。”樂小義點頭,“但前輩若要報仇還需三思,此女修為丹元境初期,神魂凝實卻遠非常人所能及,興許達到了魂元境的水準,為了這次籌謀,玄天宮忝州分堂還出動了兩個溯源境高手。”
周泠楓聽得目瞪口呆,這樣的勢力,她連見都沒見過。
她所知的至強之人就是他的祖父,周氏現今的家主,其他那些則都是傳說中的人物,聽樂小義細細道來,能從大能環伺的戰場上下來,保得一條性命,已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周雲衫亦陷入沉吟,良久,方一歎:“我此生必與玄天宮勢不兩立。”
“若我能早些警醒,發現不對,就放棄任務,事情不至於變成這樣,此事皆我之過。”眼淚糊了樂小義的眼睛,她掙扎著要翻身起來,卻被周泠楓按住。
周雲衫歎了一口氣:“誰也沒料到最後會變成這樣,這不是你的錯,要怪只能怪歹人奸邪。”
樂小義心裡不是滋味,這既是姬玉泫的玄天宮,又不全是。
就是因為玄天宮多秦幼淵這樣的瘋子,行事不顧後果,姬玉泫生在這樣的玄天宮,不僅虎狼環伺,自己也要狠厲決絕,方被迫承受妖女之名。
在這件事上,哪怕樂小義心依然偏向姬玉泫,卻不得不承認玄天宮之歹毒,南陽鏢局與玄天宮結仇,無可奈何,可日後,若叫周雲衫發現她私下與玄天宮有瓜葛,恐怕她所遭受的憎惡和恨意,將遠遠超過當初殺死石三。
樂小義第一次切身體會立場不同而產生的衝突,這矛盾動搖著她原本認定的許多東西,就好比,以前她覺得,不管她和姬玉泫身在怎樣的立場,只要她們心心相印,必然不畏世俗風雨。
可今日,她方知曉,這樣的想法多麽天真。
真正困住她們的,不是彼此的身份,而是不得不面對的割裂和立場相對導致的仇怨。
就像姬玉泫曾問過她的,倘若她有朝一日要殺樂小義身邊的朋友,樂小義該如何抉擇,那時樂小義盡管給了回答,可她心裡並不真的認為姬玉泫會那麽做。
然而,秦幼淵設計她,間接害了林言壽。
姬玉泫絕無道理苛責秦幼淵對此事的態度,因為從秦幼淵的立場出發,最大程度節省玄天宮的人馬耗損,將成事的幾率擴大,使些手段自然無妨。
何況她算計了那麽多人,卻並非真的要將樂小義也搭進去,算是顧及到了姬玉泫。
樂小義卻不能饒恕她。
因為這件事,樂小義以後不僅要提防玄天宮的人,連與秦韻接觸或許都會心有芥蒂。
吳拓的傷勢也非常嚴重,躺了一天才醒過來,而他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拖著重傷之軀來到樂小義床前,噗通一聲跪下。
樂小義差點就死了,是他失職,沒能看護好樂小義,如果他能早一點覺察到變故,甚至有可能在事發之前阻止。
可是,等他趕到樹林,那地方已經變成一片火海。
秦幼淵的人馬偷襲他,將他重傷,等他醒過來,林中大火已經熄滅,樂小義被人放在他面前,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