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言簡意賅,將這些年的坎坷際遇總結成三兩句話, 說給吳拓聽。
“從我二人重逢之日起,她便不斷助我修行,我對她的了解勝於任何人,當然,她於我亦如此。”
樂小義說完,吳拓欲言又止。
她抬眸掃了眼吳拓, 輕咳兩聲,笑問:“你是不是覺得, 這有可能只是玄天宮的奸計, 或許是姬玉泫故意用這樣的方式博得我的信任和好感, 事實上是在利用我,扶我登上現在的位置, 讓我死心塌地, 日後方能得益?”
被樂小義挑明心中所想, 吳拓面上有一瞬間尷尬,但他很快便將這絲負罪之感拋卻腦後, 坦言道:“老夫不認為姬玉泫是個良善之輩。”
言下之意便是樂小義所言確如他心中所思,他不明說,是顧忌著樂小義現在的傷勢, 怕她動怒。
樂小義卻不介意,微微一笑:“我從未說她是個良善之人。”
姬玉泫或許善良,但她的身份、地位、以及所處的環境都不允許她良善,所以她這些年殺了不少人,作了不少別人眼中所謂的“惡”,皆是事實,樂小義自不會為她辯解。
“若換成是你,你已功成名就,與多年前兒時故友重逢,發現對方過得極為落魄,哪怕你是個心機極深之人,會想到利用他嗎?”
吳拓沉吟,樂小義說得有理,但也不排除姬玉泫在順手救了她之後,發掘了她的天賦,從而產生歹念的可能。
樂小義如何料不到他所想,便繼續說道:“彼時我不過劍神宗編外門童,連外門弟子都算不上,修為卡在氣元境多年,為姬玉泫所救之後,方入外門,從頭開始修煉。”
吳拓心中駭然,他此前也了解過樂小義的一些經歷,但自然無法與樂小義親口描述的過往相比。
按照他所知的情報,樂小義是三年前成為劍神宗外門弟子的,而今短短三年,樂小義從氣元境巔峰,一路走到如今靈元境五層,若非丹田破損,她修為停滯,還能繼續向上攀升。
短短三年達到了尋常人等三百年都不一定能達到的境界,如此天賦,比之姬玉泫亦不遑多讓。
總有人拿樂小義與姬玉泫當下的成就和實力作比,樂小義比姬玉泫小一歲,修為卻相差兩個大境界,看似樂小義被姬玉泫甩的很遠,但事實上,算上她們分開的那十年,姬玉泫的修煉時間比樂小義多了整整十年。
或許對一般人而言十年根本不算什麽,可樂小義耗費三年便從氣元境修煉到靈元境,若無那十年的缺損,她應該是怎樣的境界?
吳拓無法想象。
“她有無數機會毀掉我,但她從不那麽做。”
樂小義望著屋頂一排排的瓦礫:“說句難聽一點的,若無當初姬玉泫於我的一切恩情,她付諸於我的所有情誼,與這些年來,玄天宮為幫扶劍神宗所做的努力,那麽,尉遲弘義不會伏誅,劍神宗也不會是現在的劍神宗。”
吳拓的臉色不太好看,但他得承認樂小義說的是事實。
“吳長老,你說,人真的能以立場分正邪麽?”
樂小義語重心長:“你看藥神谷,甚至是蓬萊仙境,他們地位多麽超然,可勢力內,依然有無惡不作的狂徒,既然所謂的‘正道’之人會有作惡之輩,那‘魔門’中人,為什麽就不能有做好事的人呢?”
“或許你會說,姬玉泫奸邪狡猾,誰都不能肯定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單純,可那又有什麽關系呢?”樂小義笑,“我得益於她的幫助,劍神宗亦得益玄天宮的扶持,這些都是事實,承認自己從中獲得了利益,並肯定對方的努力和付出,有何難?”
吳拓低下頭,目露深思。
就算玄天宮無惡不作,就算姬玉泫當真罪無可赦,但那也是對別人而言,劍神宗是既得利益者,便最沒有資格對玄天宮揮刀相向,否則,與那忘恩負義的無恥之徒有什麽區別?
倘若姬玉泫真的要利用劍神宗,那也是後話,在沒有根據和苗頭之前,做這等無妄的揣測,就好比因為一個人長相凶惡便斷定他要殺人,毫無道理。
吳拓為樂小義這番話折服,神態悵然地歎息一聲:“是老夫狹隘了。”
哪怕外面再多傳言說姬玉泫如何,但這些日子,姬玉泫為樂小義做的,他都看在眼中。
還有前陣子玄天宮提供的五品玄靈丹,原來那些爭執和矛盾,都是姬玉泫和樂小義為了不讓人生疑,故意搞出來的。
想通關節之後,吳拓感覺肩上輕松了不少,至少,姬玉泫再繼續對樂小義好,他心裡已能沒有什麽負擔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完全放心,相反,得知真相之後,新的疑慮和憂思便冒了出來。
“然則,少宗主,你二人這關系若叫人拿住把柄,恐怕不妙。”
吳拓眼神憂慮,看得出來是真的憂心。
對於樂小義和姬玉泫有多麽親密的關系,他不好多說什麽,這是樂小義的私事,他管不著,但僅僅只是與姬玉泫親厚這一條,但凡叫人拿著點什麽把柄,都會給劍神宗帶來不可預估的災難。
這一點樂小義何嘗不憂,但這不是她疏遠姬玉泫的理由。
“既然不能叫人知曉,那就不讓人知曉,便是紙包不住火,那就在紙被燒穿之前,先做打算。”
因傷之故,樂小義精神不是很好,但話說到這裡,她眼裡還是隱有精光:“最壞的結果,不過所有髒水都潑到我身上,是我一意孤行,我可以死,可以墮落成魔,但這一切,都與劍神宗無關。”
吳拓倒吸一口冷氣。
盡管樂小義說這句話時語氣很淡,但他能感覺到樂小義話語中蘊藏的決心。
她一定說到就能做到。
說完這句話,樂小義抿唇一笑:“此後,還要有勞吳長老替我注意著些,畢竟,若能不走到那一步,誰也不想魚死網破。”
吳拓心情頗為複雜,縱使樂小義笑容輕松,他卻半點也笑不出來。
聽樂小義話裡的意思,她會盡自己所能帶著劍神宗走得更高,更遠,但若他日東窗事發,她與姬玉泫的關系再也壓不住了,而天下人因此攻訐劍神宗,她會一力承擔所有後果,便是髒水滿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以前,吳拓總覺得自己對宗門一片赤誠,若宗門陷入危難之境,他會毫不猶豫地為宗門戰死,這忠心想必少有人能及。
但此刻,他卻不得不服,這個年紀輕輕的小輩,思想上的覺悟已經突破了既有的枷鎖。
背負罵名,遠比馬革裹屍,要痛苦得多。
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樂小義覺得疲憊極了,她閉上眼小憩一會兒,讓吳拓到門外去候著。
吳拓自屋中出來,沈元與之對視,想必已猜到方才樂小義留吳拓一人在屋中要說什麽。
相比於吳拓,樂小義對沈元的信任沒有那麽深,沈元對此心知肚明,但與吳拓他便沒那麽多顧忌,開門見山地問道:“少宗主是不是同你說了些玄天宮如此相助的緣由?她和姬玉泫到底是什麽關系?”
沈元也不願相信樂小義和姬玉泫之間存在什麽不可言說的關系,但他與樂小義相處的時間比較短,即便內心暗示自己莫要多想,但這份信任顯然是不及吳拓的。
吳拓點頭:“我們少宗主與姬玉泫是幼時故交,二人肝膽相照,情同姐妹,幾乎不分彼此,但是,劍神宗與玄天宮僅僅只是合作關系,並無附屬利益牽連,姬玉泫相助少宗主乃是出自姐妹情誼,你我皆不必擔心。”
沈元恍然,但還不太確定,便又問了句:“她二人可真有……”
吳拓一聲冷哼打斷他:“子虛烏有之事!那藥無極多麽陰險無恥你先前難道沒有親眼見過?能對兩個姑娘說出這般汙言垢語,造謠生事,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此人當真齷齪之至!”
見吳拓說得這般言之鑿鑿,沈元有點尷尬,心裡最後一點疑慮也打消了,勉強笑起來打哈哈:“吳長老所言甚是。”
吳拓掃了他一眼,沒再多說什麽。
半個時辰後,姬玉泫回到樂小義房中,見她傷勢已有起色,著實松了一口氣。
她將樂小義抱起來,親自送樂小義上輦轎,待轎子上輕紗放下,她靠近樂小義小聲問了句:“你劍神宗那位吳長老,從方才我回來到現在,已經偷偷看了我好幾次,怎麽回事?”
這情形絕不尋常,明明在樂小義醒來之前,就算吳拓心裡有所懷疑,也沒有那麽明目張膽的。
肯定是樂小義偷偷跟吳拓說了什麽。
樂小義臉一紅,輕輕咳了兩聲,這才開口:“我跟吳長老坦白了咱們的關系。”
姬玉泫一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樂小義這句話的意思。
喲呵,膽子不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