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袁太后素白的手指掐得更緊,幾乎將手裡的佛珠串捏碎。
她本想說楚翊放肆,卻被一個蒼老爽利的女音適時打斷了:
“也好。”
鳳陽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甲板上的眾人不由往兩邊退開,為她讓出了一條道。
鳳陽已經從內侍的口中得知了皇帝差點落水的事,略帶幾分懷疑的銳利目光飛快地從袁太后與楚祐身上掃過,卻是不動聲色。
“弟妹,來,看戲。”
鳳陽一邊對著袁太后勾了下手指,一邊在皇帝身旁的一把太師椅上坐下了,姿態優雅不失颯爽。
畫舫的艙樓內搭了一個戲台,此刻,三四個油頭粉面的戲子粉墨登場,咿咿呀呀地唱起了一出喜慶無比的《五女賀壽》,與外面甲板上那緊張壓抑的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
“……”袁太后面色僵硬地看著鳳陽,眼神遊移不定,原本要說的話瞬間忘得一乾二淨。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鳳陽。
她才遲疑了一下,就聽到鳳陽的唇角逸出一記淡淡的冷笑。
這一聲冷笑極輕極低,卻嚇得袁太后身子下意識地一哆嗦,手心也汗濕了一大片,當年被鞭笞過的位置又開始隱隱作痛。
袁太后又僵坐了幾息功夫,這才慢吞吞地起了身,磨磨蹭蹭地走了過去,在鳳陽的另一邊坐了下來,幽深複雜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飄向了楚翊。
楚翊依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斷開的護欄附近,袍裾隨風翩舞,一派豐神雅淡,那雙漆黑的眸子幽邃無邊,湧起激烈的陰影。
那些錦衣衛兵分三路,有的進了艙樓,有的繞去了甲板另一頭,也有的下了畫舫,將畫舫內外仔細地搜查了一遍。
戲台上,男女老少慢悠悠的吟唱聲交錯著響起。
畫舫外的甲板上則愈發寂靜,其他人全都默然不語。
這一刻,似乎連風都靜止了,似是暗潮洶湧,但又似乎十分平靜。
坐在椅子上的皇帝端著剛沏好的熱茶淺啜了一口,一副甩手掌櫃、有兒萬事足的樣子,隨口歎了一句:“這戲唱得不錯。”
顧燕飛順手接過某隻小手遞來的桔瓣,對著坐在輪椅上的小丫頭笑了笑。
安樂靦腆地移開了目光,往自己嘴裡也塞了一瓤桔瓣,繼續掏著桔瓣做著小桔燈。
小姑娘可真乖!顧燕飛按捺住了揉她頭的衝動,忽然想到了什麽。
她輕快地一擊掌,一手從左袖袋裡摸啊摸,又摸出了一張以大紅朱砂寫就的淡黃色符紙,晃了晃,道:“我只有這個了。”
“這是什麽?!”皇帝放下茶盅,好奇地盯著那張符看。
安樂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眨巴著那雙與楚翊神似的瑞鳳眼。
顧燕飛把那張符篆夾在兩根手指之間,笑吟吟地指了指安樂的左手又道:“伸手。”
安樂就乖乖地伸出了拿著桔皮碗的左手。
顧燕飛將符篆往安樂手心的桔皮碗輕輕一拍。
下一瞬,符篆的一角燃起一簇明黃色的火焰,整張符紙急速地燃燒了起來,化作一隻七彩絢爛的蝴蝶輕輕地停在了安樂掌心的桔皮碗中。
蝴蝶的翅膀輕輕一扇,一股清幽的香味撲鼻而來。
“好香!”安樂的鼻尖動了動,陶醉地半眯眼眸,小巧的瓜子臉上露出了明媚的笑靨,瞳孔也亮晶晶的。
小姑娘一開心,嘴巴也就甜了,親昵地對著顧燕飛喚道:“姐姐,這可真有趣!”
說話間,那隻蝴蝶從掌心的桔皮碗飛到了她的指尖,蝶翅振動之間,那股香味更濃鬱了。
小姑娘歪了歪螓首,雙丫髻上戴的絹花一顫一顫,笑得眉眼彎起,又乖又甜又糯,還特意把那隻蝴蝶遞給皇帝看,神情間略帶著幾分炫耀。
女兒高興,皇帝也高興,拈須笑著。
立於七八丈外的楚翊靜靜地望著皇帝、顧燕飛與安樂三人,心頭那頭暴戾的狂獸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像是被他們傳染了笑意般。
柔軟的笑意點綴得青年的眉目昳麗生輝。
錦衣衛指揮使何烈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抱拳對著楚翊複命:“大皇子殿下,人已經全數拿下。”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傳遍了整個甲板。
什麽?!
楚祐神情複雜地微微睜大了眼。
從楚翊下令拿人到現在,這才過去多久?
恐怕連兩盞茶功夫都沒有吧!
他聽得明白,何烈口中所謂的“全數拿下”,指的當然是“全數”。
楚翊想必是已經把錦衣衛徹底收攏住了,錦衣衛的行事才能這樣快準狠。
而楚翊從南越回京才僅僅三個月。
想到這裡,楚祐一手緊緊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唇角抿成了一條直線。
錦衣衛是太祖皇帝一手建立的,素來只在大景皇帝的手裡拿著,就是當年先帝在位時再寵楚祐這個兒子,也沒有把錦衣衛給他。
楚翊斜了何烈一眼,隻簡明扼要地吐出一個字:“審。”聲音雲淡風輕。
周圍一片寂然。
艙樓內傳來的絲竹聲與吟唱聲在這個沉寂的環境中,越發顯得清晰可聞,絲竹的節奏逐步加快,鏗鏘作響。
但在場的大部分人都無心看戲,目光忍不住就往楚翊這邊飄去。
袁太后慢慢地喝著茶,紅潤的唇角在茶盅後輕輕勾出一個譏誚的冷笑。
行,讓她看戲,她就“看戲”,挺好。
她倒要看看楚翊打算把這些內官監的內侍交由誰來審?!
袁太后以指腹輕輕地摩挲著茶盅上的梅花浮紋,氣定閑神地又啜了口茶水。
內官監總攬內宮事務,按照大景朝的規矩,內廷不得乾預宮門外事,同樣地,朝堂也不可干涉內廷。
這是一條死胡同,楚翊也只能把這些相關人等交由內官監自己審問,說到底,這樁案子的主動權還是得落到她的手上。
她想怎麽審,就怎麽審;
想怎麽結案,就怎麽結案。
像楚翊現在這樣當著這些勳貴世家的面如此大動乾戈,卻鬧得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也不過讓他自己變成了一場笑話,讓滿朝文武看輕了他。
楚翊啊,終究不過是一個未及冠的毛頭小子,過去這八年都像隻金絲雀似的被關在南越那個籠子裡,人事不知,對朝堂政治更是一竅不通,居然想借此為他自己立威?!
簡直可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