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之遠小的時候,注意力非常的集中,一切他不感興趣的東西,即使看見了也會自行忽略。
帶他進一家商場,出來以後問他裡面是賣什麽的,通常魏之遠都會表情茫然,忍不住回頭看一眼櫥窗才回答,如果他回答得非常順暢,就說明裡面多半有他想要的東西。
那時魏謙只能通過這種方法判斷他喜歡什麽。
小遠不像小寶。
小寶很小的時候,家裡特別困難,魏謙也小,不知道怎麽克制自己脾氣,小寶本人可能不大記得了,但確實有那麽一段時間,她是不大敢明目張膽地和大哥要東西提要求的,可是每次碰到她喜歡的東西,小寶都會保持著脖子要伸斷、眼睛要脫窗的姿勢,三步一回頭地戀戀不舍一番。
可見“不敢要”,和“不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魏之遠天生比別的小孩會克制自己的**,所以相應的,脾氣也顯得比其他的小孩和緩一些。
但魏謙知道,“克制”出來的性情畢竟不是真性情,就好比“不在意,不生氣”和“微笑著憋著不發火,等時機條件成熟了再狠狠報復”這兩種人,雖然在遇到事的第一反應上非常相像,但他們的差異就像隔著一條銀河。
魏之遠這個孩子,偏激、狹隘、受挫感強、安全感差,這些都不算什麽,要命的是,他太聰明。有一段時間,魏謙總覺得他就像一個危險的、時刻準備爆炸的炸彈,後來爆出了性向問題,不知道是不是魏謙的心理作用,他幾乎覺得魏之遠的陰鬱和不好溝通又上了一個全新的層次。
最近兩年,隨著魏之遠日漸成熟,他身上那種讓魏謙不安的尖銳逐漸平緩了,魏謙甚至有種他長大後性格就變了的錯覺。而他這時才發現,魏之遠並沒有變,只是隨著他思慮增多,感覺到了別人對他某些言論和態度的不讚同,而刻意隱藏起來了而已。
魏之遠說完那句話以後,魏謙足有好一會沒反應過來,脖子上的觸感揮之不去,好像魏之遠在他的脖子上按了幾個灼熱的手印,越來越燙。
魏謙從來是缺錢缺揍不缺心眼,他當然感覺出了不正常,但究竟是哪裡不正常,他卻本能地不願意去往深處想,他順從了這股本能,並且跟著惱羞成怒起來,嚴厲地看向魏之遠:“你這是什麽意思?”
魏之遠默不作聲地站直,他已經覺得自己方才失言了。
一直以來,大哥沒有找伴的意思,可他年輕英俊,甚至是成功而且前途無量的,哪怕乍看不大好接觸,也依然會有前仆後繼的女人甚至男人喜歡他,魏之遠心裡一直有這樣的隱憂,他的大哥就像一塊被歲月和生活打磨得光芒璀璨的寶石,不單他一個人長了眼睛。
然而隱憂畢竟只是隱憂,誰知這天就被三胖這麽毫無預兆地當面點了出來。
魏之遠還沒做好準備。
當他捏著那個陌生女孩的照片時,心裡清清楚楚地有一股近乎仇恨的熱流,它幾乎是無差異攻擊地橫掃了出去,對三胖、對那他見也沒見過的陌生姑娘、甚至對他哥。
他心甘情願地吃那麽多的苦,受那麽多的累,每每承受不了的時候,大哥都是他心裡的支柱,他緊緊地握著這如同信仰一樣的東西,咬著牙逼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更配得上對方的人。
“可你為什麽不肯等一等我呢?”他垂著眼看著坐在椅子上的魏謙,心裡彌漫著無法言說的委屈和痛苦——魏之遠有信心控制一切的來龍去脈,唯獨控制不了魏謙的心。
有時候做家長的人,如果面前的孩子一直態度強硬,他們可能還會理智地思考一下,但是一旦孩子避開他們的眼神,顯示出一點點退縮的意思,家長反而容易心頭火起。
魏之遠的沉默就這麽點燃了魏謙的怒火。
“你覺得自己很特立獨行是不是?你覺得自己情聖了,了不起是不是?”魏謙很少用這種口氣訓斥魏之遠,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我看你是找抽!”
他毫不客氣地對著魏之遠劈頭蓋臉地發泄了出來:“什麽叫你會瘋?我看你已經瘋了!要死要活要瘋要傻的很光榮是吧?魏之遠,我他媽才剛覺得你懂事了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還沒來得及表揚你的時候,先一巴掌把我這一肚子話抽回去,啊?”
他發火的時候,眼睛格外的亮,五官比平時一片漠然的時候顯得更加生動,魏之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他甚至覺得,魏謙的眼睛裡就像跳動著兩團帶著魔咒的火,讓他寧可化成一團灰燼,也想撲到其中。
引線快要燒到頭了,他的呼吸無法抑製地粗重起來。
“你說你喜歡男的,改不了,行,只要你自己想好了,這我也捏著鼻子忍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縱容就是讓你無法無天地揮霍生命了?”魏謙一抬手,從書櫃裡抽出一本已經有些年頭的新華字典,重重地砸在了魏之遠身上,“你會不會說人話?不會說自己查字典好好學學去!”
字典正好砸中了魏之遠的胸口,魏謙下手沒輕沒重,魏之遠幾乎覺得自己有那麽幾秒是窒息的。
“轟隆”一聲。
蜿蜒的火星點燃了他心裡壓抑的黑箱,魏之遠自己也本以為那只是一簇燒過就散的煙火,然而他隻來得眼前一黑,一時間神智全非,他心裡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燒成了一片火海,綿亙十萬裡扭曲的烈焰融入了他每一根血脈。
他胸中有心如深淵,第一次他以為要失去這個人的時候,通往深淵的門打開過一次,卷進了一條人命,而這是第二次。
魏之遠的耳畔終於只剩下那麽一個聲音:他是我的!是我的!
魏之遠突然一把抓住魏謙椅子兩邊的扶手,雙手爆出可怕的青筋——那是一個把魏謙困在了椅子裡的動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