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麽著,三胖和魏之遠來到了火車站,從烈日當空,一直等到太陽西沉,等得一大一小兩個人心裡的焦躁都燒成火了,幾乎望穿秋水,魏謙才姍姍來遲。
魏之遠一邊抱著他的胳膊不撒手,一邊從衣服裡抽出了一本他夾在褲腰帶上的書,正是魏謙帶來的那個畫滿了神龜的舊數學課本,封皮都被小孩的汗浸透了。
魏謙拿在手裡,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三胖一開始比小遠還要激動,幾乎不能自已,整個人變成了一個巨碩的噴壺,唾沫星子噴了魏謙一頭一臉。
可惜,這死胖子的溫情隻維持了幾分鍾,激動勁一過去,翻臉就不認人來了,讓人充分體驗了一番什麽叫做“胖子都是善變的”。
他把魏謙拉到沒人的角落裡,變著花樣,用“擺事實講道理”以及“問候祖宗罵娘”兩種方式,雙管齊下地衝魏謙開了一通炮,角色轉換自然得體,仿佛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最後,三胖用長篇大論得出了一個他認為合理的結論:“魏謙,我今天要告訴你一個科學界的重大發現——你就是一個大傻逼!”
被“科學”嚴密地論證為傻逼的魏謙無言以對,隻好罵不還口。
三個人來的時候都是硬座,回去奢侈了一把,買了臥鋪。
可惜臥鋪沒比硬座舒服到哪去,因為三胖同志的呼嚕聲實在是太石破天驚了,幾次險些把火車從軌道上震出去,而這死胖子還毫無自覺,睡得極早,起得極晚。
旁邊的幾位乘客幾乎把他當成了階級敵人,最後大家不約而同地趴在床上,捂住耳朵,把腦袋埋進枕頭裡,用這種活像躲炸彈一樣的姿勢度過了漫長的睡眠時間。
魏謙睡不著的時候,就平躺著計算著家裡的財務,他這一趟基本沒什麽開銷,加上寄回家裡的,加上以前有的一點微薄的積蓄,他現在總共擁有身家三萬塊錢。
他們一家四口人平均一個月五六百塊錢就能生活得非常寬裕,一年下來,只要不橫生枝節,學費,生活費加起來,不會超過六千,如果他能寒暑假和節假日找地方打工,還能多出千八百,養活麻子媽。
暫時可以松口氣了。
就在魏謙心裡一筆一筆地思考生計問題的時候,他的上鋪突然動了動,然後黑燈瞎火地露出一個小腦袋來,懸空倒著看著他。
魏謙無意中一抬頭,被小腦袋上那雙灼灼的眼睛給嚇了一跳,於是呵斥:“魏之遠,你鬧什麽鬼,睡覺!”
魏之遠遭到了呵斥,一點也不難過,好像還很高興,縮回了腦袋。
魏謙收回思緒,這些日子他一直精神緊繃,精力有點不濟,習慣了噪音之後,即使耳邊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呼嚕,他也慢慢地升起了一絲困意,就在他快要迷糊過去的時候,上鋪那個小腦袋又做賊一樣地偷偷摸摸地冒了出來。
魏謙沒好氣地半撐起身體,探出頭扒到上鋪:“你吃飽了撐的?沒事老看我幹什麽?”
魏之遠立刻乖乖地躺了回去。
魏謙以為是小孩頭一次坐臥鋪新鮮,於是順手給他拉了拉被子,聲音放低了一些:“睡不著就把耳朵塞上,實在睡不著就踹那胖子一腳。”
魏之遠輕輕地應了一聲,依然是盯著他。
魏謙爬了下去,學著別人的樣子塞住耳朵,把腦袋卷進枕頭裡,閉上眼。
過了好一會,魏謙忽然在一片黑暗裡想明白了,魏之遠不是在鬧,他一直伸出頭,是想看看自己還在不在。
把這小崽子都嚇壞了,魏謙心想,不應該帶他出來啊。
他們哥倆回到家,理所當然地遭到了宋老太的大呼小叫和問東問西,魏之遠裝傻不吱聲,宋老太的炮火就噴向了魏謙:“你哪來那麽多錢?你去哪了?是不是幹什麽壞事去了?你說話!”
她就像一隻大號的蒼蠅,在魏謙耳邊嗡嗡不停,他忍無可忍地離家出走,把剩下的兩萬五開了個戶存進了銀行,沒告訴奶奶,省得她再聒噪。
等他溜達了一大圈回去,發現宋老太依然法相森嚴,絲毫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魏謙終於服了,不耐煩地說:“我賣血去了,行了吧!”
宋老太張口結舌:“賣……賣什麽?”
魏謙態度越發惡劣:“賣了二斤血,一個腎,你丫問夠了吧,讓我消停會行嗎?”
這話一聽就是扯淡,可是宋老太不這麽認為,她沒讀過一天的書,只聽說過賣血的,但是不知道人血這玩意不是蘋果西瓜,不能論斤稱,再一打量魏謙那慘白消瘦的臉,頓時就胡思亂想地信了。
魏謙本意是想讓她少來煩,沒想到造成了這麽個後果。
只聽宋老太亮了個十裡八村的豁亮嗓子,哭得戲劇效果十足,端是個頓足捶胸、打算上吊的前奏。
小寶和小遠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一同把不知所措的目光投向了大哥,大哥的表情足足有半分鍾是空白的,小遠覺得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魏謙在宋老太旁邊蹲下,用準備模電門的小心翼翼伸出手指,戳了她一下,又飛快地縮回來,乾咳一聲:“那什麽……咳,你別哭了。”
宋老太臉上鼻涕眼淚一鍋燴:“我窩囊啊!我一個農村老太太……我什麽也不會!我就能添亂!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那是人乾的事嗎?我怎麽還不死喲……我活著幹什麽……。”
魏謙雖然不至於手足無措,卻也無計可施,他默默地聽著老太太那一套一套的哭詞,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心說幸好沒告訴她自己去打黑拳了,要不然得把這老東西活活嚇死。
而在這啼笑皆非的荒謬感之余,他又感覺到了一點奇異的慰藉。
“讓孩子去賣血賣腎”這句話筆直地戳中了他的心窩,從小到大,很少有人會用“孩子”來稱呼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