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四娘不太喜歡白以茅他們幾個,但是這件事與她的喜好沒有多少關係。
她既然想要借人家的馬來騎,肯定就得先跟他們打好關係,就像她阿兄說的那般,凡事都得講個策略。
想要與人打好關係,再沒有什麼法子是比吃吃喝喝更好使的了,無論是村裡頭那些小屁孩,還是住在許家客舍的那些郎君們,都是差不多的套路。
於是四娘就決定要請他們幾個吃點東西,若是換了夏秋時節,她還能從坡上采些野果,眼下正值開春,野果那是別想了,摘點野花倒也湊合,這種藍色小花的花心裡頭有蜂蜜,甜絲絲的,村裡頭的小孩子們都可愛吃了。
四娘這回真的是抱著要和這些人交朋友的心態來這裡等他們的,結果這幾個人這是什麼反應?
竟然不搭理她,直接騎著馬從她身邊跑了過去。
真是氣死她了!!!
羅四娘氣哼哼地回村子,在自家院子下邊碰到正在剁豬草的鄭氏,鄭氏問她怎麼了,四娘想想這件事情說出來實在也是有些丟臉,於是便只吸了吸鼻子,道是無事。
待回到院中,她也沒有與阿兄阿姊說起這件事,自己一個人默默又想策略去了。
四娘的策略沒能行得通,羅用的策略卻是已經通了。
雖然不知道是誰人將他們西坡村這裡的情況透露到長安城那邊,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羅用若是採取激烈強硬的態度來應對,很可能就會引起住在許家客舍那些人的反彈。
從根本上來說,這些人並不是他這一邊的,就算是有一些感激敬佩之類的心態,他們卻並沒有真正把羅用當成自己人,羅用心裡很清楚這一點。
於是他採取了冷處理,反正這件事就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做的,究竟是要追根究底還是要打馬虎眼,他們自己看著辦嘛,橫豎這件事一日不能有個水落石出,他們這些人就一日還是嫌疑人,官場之中的爭鬥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個把柄一旦被有心人抓在手裡加以利用,將來還不定會給他們帶來多麼大的麻煩。
這不,才剛剛過去沒幾天時間,事情就有了眉目了。
原本他們雖然已經探聽到一些消息,但還並不十分確定,結果那小子心虛,自己跑了,大夥兒坐下來前因後果地一核對,事情的經過也就基本被拼湊了出來。
有人說跑路那小子之前與他抱怨過,說他自己曾經去找過羅三郎數次,竟然一次都沒能得見,而那陳冕去了,他卻次次都肯見。
論出身,那人認為自己還在陳冕之上,論人品才學,也絲毫不比他差,羅三郎這種態度,著實讓他感到很沒面子。
眾人聚在廳堂之中扒了扒,很快又扒出這人的弟弟與吳家一個小郎君乃是好友,這麼一來,事情道也說得通了。
先前他們從驛站那邊打探到的消息,那幾日曾經在他們那裡寄過信件的人裡頭,就有這一個,如今他這一跑,倒是坐實了大夥兒的猜測。
「我觀他平日裡也是個溫文有禮的,倒不知原來竟是此等人。」有人感慨道。
「哼。」旁邊一人哼笑:「不過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罷了,說是來這裡學算術,整日卻只顧著與這個結交與那個結交,三郎必定也是煩了他。」
「還道是多麼高的出身。」陳博士不高興道。
關於那傢伙說他的出身比陳博士高的那段話,讓陳冕本人感到非常的不爽,不管這話是對是錯,自己又沒有招惹對方,那傢伙卻拿他的出身說事,陳博士自然不爽。
「我猜他也未必就是有心想要加害羅三郎,興許只是在信中隨口抱怨了幾句,結果就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有人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
「平白從羅三郎處學得了那許多東西,卻又對他心懷不滿,此人的心性根本就有問題。」有人不喜他為那傢伙辯白。
「既是飽學之人,因何竟不知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這年頭可沒有書呆子的說法,該懂的道理你就得懂。
「若是果真如此愚鈍,將來又如何出仕?」
「他竟還能不知道那樣的話會給羅三郎惹禍?」
「若非愚鈍,便是歹毒。」
「正是此理。」
在言語鞭撻之餘,很多人也開始寫信給自己的親朋好友,說明了西坡村這幾日發生的事情,讓他們不要與那個品性有問題的傢伙往來。
甚至還有人寫信到那人家中,讓他們家族的人好好管教自家後生,言語間很是有一番譴責意味,畢竟他們這一次也可以算是受了連累,差一點就被汙了名聲不說,原本每日必上的算術課如今也都停了,就是不知道那羅三郎是個什麼打算,究竟還肯不肯給他們上課了。
關於這件事,羅用倒是沒有什麼猶豫,這課肯定還得接著上啊。
一個人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發展壯大,免不了就要跟別人去爭地盤,這個過程中摩擦受傷都是在所難免,他總不能就因為蹭破了一點油皮,從此就再也不跟人去爭去搶,也不跟那些原本就對他友好的人接觸了。
羅用並沒有脆弱到只要受到一點點傷害就開始懷疑全世界的程度,所以這個課肯定還得接著上。
就在事情被調查清楚的第二天,羅用就跟從前一樣,到許家客舍那邊給人上課去了。
他一板一眼地教著算術,卻對前幾日發生的事情隻字不提,仿佛這一切從未發生過一般。
然而他的那些學生們卻並不會這麼想,他們都覺得羅三郎這是受了委屈憋在心裡了,就連白以茅他們幾個都是這麼想的,這麼一想,這幾個中二少年就覺得眼前這個年紀比他們還小幾歲的羅三郎有幾分可憐了。
通過這件事,白以茅幾人不禁也開始反省。這羅三郎不過就是把玉米種子種在了山坡上而已,就能平白生出這麼多事端,甚至還有人誣告說他想造反。
那麼,他們從前聽到的那些話裡頭,究竟又有幾句話是沒有被人刻意曲解過的呢。那閻六郎與他們說過的那些話裡頭,究竟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裡種了下去,這幾個少年人很快就發現那閻六郎在與他們交往的過程中,存在著不少問題。
比如說當他們一起談論到羅三郎的時候,那閻六郎從來不會直言說羅用如何不好,言語一向都很含糊,而之後當他們幾個人一起罵羅用的時候,他卻也不怎麼攔著,絲毫沒有為他解釋過隻言片語。
若是果真有什麼事,他為何要說一半留一半,難道還有什麼事情是對他們這些人不能說的嗎?
假如沒有的話,當他們幾人一起罵羅三郎的時候,他又因何連半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甚至隱隱還有一些幸災樂禍。
怎麼想,之前好像都是他們誤會了羅三郎,因為別人的隻言片語,便用惡意去揣度一個自己絲毫沒有真正瞭解過的人,而對方竟一點都沒有與他們較真,甚至還肯教他們算術。
越想越是慚愧,就在這幾個少年人踟躕著要不要與那羅三郎賠罪的時候,羅家院子裡卻是來了客人。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馬飛陽與他兄長馬四郎。
早前馬四郎與離石縣中的一些商賈,一同前往秦嶺地區搜集杜種樹的種子,之後遲遲未歸,馬家人十分擔心他的安危,特別是馬飛陽,在家裡實在坐不住,乾脆便帶了幾個人出去找。
兄弟二人倒是在半道上遇著了,一番對話之後,馬飛陽當即就挨了他兄長一頓削,原因是他們先前說好的,關於占城稻種子的事,竟然被馬飛陽這小子給丟到了一邊。
「我這也是憂心兄長安危。」馬飛陽試圖狡辯。
「憂心便不做正事了?即便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你再如何憂心又有何用,若是沒了我,那占城稻便不要了?」馬四郎心裡其實也是頗為熨帖的,只是口上依舊教訓著。
這一日他們兄弟二人一同來到西坡村,正是為了這占城稻的種子。
前些時候馬四郎等人為了搜集那杜種樹的種子,沿著秦嶺山區越走越南,最終因為一場大雪被困山中,雖然耽擱了行程,卻也因此與當地人結下了情誼,在秦嶺以南,應也是適合占城稻的種植的,他們興許可以從那邊入手。
兄弟二人原本還以為此事定要頗費一番周折,沒曾想他們這邊才剛剛提起,羅三郎那邊就爽快答應了。
「我聽聞那吳家人在南方有不少造紙作坊,自從麻紙的制法流傳於世之後,那邊必定也有不少人因此遭殃,我這裡還要拜託二位一件事。」羅用對這兄弟二人說道。
「請講。」馬四郎示意他儘管說。
「今後你們若是在南方遇著我方才所說的那般人,尤其是從吳家的造紙作坊出來的人,便尤其要待他們寬厚一些,若有什麼可以相幫的地方,還請你們務必要幫上一把,錢財方面,儘管與我來說。」羅用說道。
「三郎高義!」馬四郎聽聞此言,當即向羅用拱手道。
「不敢當。」羅用笑著擺了擺手。
這一次那吳禦史對他的誣陷,不禁讓羅用明白了有些人究竟有多麼想置他於死地,同時也讓他想到了,自己之前的作為,給他們那些人帶來的影響,想必是比他想像中還要大上不少。
如此一來,除了像吳家那樣的人家因此破財,必定也會有很多人因此失去收入的來源,在這樣一個時代,換工作這種事絕對不會像二十一世紀那麼容易,失去工作對於一個原本就十分貧困的家庭來說,很可能就是滅頂之災。
對於那些人,羅用是有些歉疚的。
之所以這般託付馬家兄弟,一方面是因為歉疚,一方面也是為了化解仇怨,另一方面嘛,自然就是為了拉攏了。
那吳家人既然已經對他出了這樣的狠招,難道羅用就不能回擊一二?
眼下雖然還沒有實力與對方硬碰硬,但這個仇羅用是記下了的,那個什麼吳禦史,羅用遲早要把他拉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