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方上也沒有什麼隱私可言,林家的爭執很快就傳揚了出去,然後村子里的人便都等著羅用出招,看他這回要如何解決這個事情,印象中還沒有什麼事情是羅三郎解決不了的,不管是什麼樣的難題,他好像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事實上羅用又能有什麼辦法呢,羅大娘與林五郎若是果真去了長安城,經營那一家食鋪的買賣,將來究竟會不會被打成商籍這種事,他也是保證不了的。
暫時羅用就打算將那間鋪子掛在馬家名下,就像他們先前在涼州城的那一間鋪子,也是要掛在趙家名下的,所以照理說應該不會涉及到大娘二娘她們的戶籍問題,但是這種事有時候他們自己說了也不算,還得是各地的父母官說了才算。
而林家二老之所以反對這個事,也是因為在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之中,商籍就是比農籍低賤的,為了追求一時的利益,甘願讓自己的身份變得低賤這種事,在他們看來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先前他們願意給羅大娘臉面,願意為她做出一些些的妥協退讓,這全都是建立在她這個兒媳婦願意跟著他們家五郎好好過日子的前提之下,她若是實在不想好好過了,那他們便給五郎換過一個妻子也是無妨的。
林家老兩口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林五郎與羅大娘去長安城的事情休想,若是堅持要去,那麼無論是兒子還是兒媳,他們將來便都不認了。
面對這種情況,別說是羅用了,就是羅用他祖師爺過來,同樣也是無可奈何。
這一天晚上,羅大娘林五郎兩口子來找羅用,與他商量這件事,羅用卻也給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就跟他們說,凡事跟隨自己的心意便好。
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是可以通過策略來解決的,當解決不了的時候,往往也就到了該要選擇和承受的時候了。
羅大娘與林五郎兩口子回家想了一夜,最終他倆商量出來一個折中的辦法,讓羅大娘一個人去長安城,林五郎留在這邊,羅大娘的戶籍肯定是得跟著自己的夫君林五郎走的,只要他是農籍,那羅大娘自然也就是農籍,這麼一來,便也不存在戶籍變更的問題了。
這樣的選擇,應也是他二人跟隨本心做出的決定,作為林父林母的兒子,林五郎心里肯定還是不願與父母斷絕關系的,也不想因為自己的堅持傷了老兩口的心。
而對于羅大娘來說,她是決意要去長安城的,作為入門沒幾年的兒媳婦,她對于林父林母的感情並沒有那麼深,而那長安城,則是她這些時日以來一直在心中期待向往的地方。
第二日,他們兩口子把這個想法與林父林母說了,那老兩口聽聞了以後,卻依舊是板著個臉一言不發。
「阿娘,我看這法子不錯,只要五郎留在家中,這戶籍的事情便也不用愁了。」林大嫂左看看右看看,最終還是站出來說了一句。
再她看來,羅大娘這一回分明是鐵了心要去長安城,現如今他們兩口子既然已經退了一步,老兩口這邊也退一步,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如若不然,這件事鬧到最後怕是不好收場,不是五郎兩口子從這個家里分出去,就是羅大娘一個人出去,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她願意看到的。
「阿娘,聽聞那長安城可熱鬧了,待五嫂在那邊站穩了腳跟,我們便也過去玩幾日吧,等再過些時候,聖人也該把水泥路修到我們這里了。」林春秋這時候也在一旁勸道。
雖然他媳婦與五嫂鬧得有些不愉快,但他到底還是不願意眼睜睜看著自己家與羅家那邊脫了關系,別個不說,他就是偶爾嘴饞了想去許家客舍吃一回餃子,因他五兄五嫂的關系,都能比別人多得幾個不是。
「你就知道玩。」被自己最心愛的兒子一句話搔到了心里癢處,林母面上總算是緩和了幾分。
若說林父林母對那長安城一點向往都沒有,那肯定是騙人的。按他們小兩口說的法子,叫五郎留在這邊,只羅大娘一人去往長安城,戶籍倒是不成問題了,只是他們兩口子將來這事……
唉,罷了罷了,橫豎留不住,干脆便由他們去吧。
這回即便是把這羅大娘強留下來,怕她心中也是要對他們老兩口生出怨懟來,將來鬧來鬧去,怕是連五郎都要被她攪得與他們家里人不親近了。
林母轉頭看了她家老頭子一眼,林父這時候便嘆了一口氣,擺擺手對家中這些小輩說道︰「都忙去吧,都別在這里坐著了。」
家里這些小輩一看,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老兩口這就是妥協了唄。
于是羅大娘與林五郎便高高興興上工去了,路上遇著羅用,便把這個事情與他說了。
羅用一聽,好嘛,結果就是羅大娘一個人去長安城,這其實也是可以預料到的結果,羅大娘本就想去長安城,心願達成,她這時候高興也是可以理解的,林五郎這家伙到底是在高興什麼呢?
這兩口子卻沒有想那麼多,看看時間也不早了,與羅用說過幾句,急急忙忙便往許家客舍去了,兩個人肩並肩走在一起,不時還傳出說笑的聲音。
村人們在得知這件事的發展以後,再看看林五郎整日樂呵呵那傻樣,有些人就實在很想問問他,你個呆子這是在樂呵個甚?就不怕你媳婦跑了啊?
不過想想這個話還是不能說,若說林五郎的媳婦會跑,不就是質疑羅三郎阿姊的人品?算了,還是不說了,讓那呆子接著樂呵吧。
說到林五郎的心思,那著實也是很簡單,他就是為羅大娘感到高興。
從前羅大娘就與他說過好幾回長安城那個食鋪的事情,他知曉羅大娘心里是很想去長安城的,這回羅大娘的願望達成,他便替她感到高興,至于擔心,有馬氏商行的人在,羅大娘應是不會被人欺負的,那他還有甚可擔心的?
羅大娘去長安城的事情既然定下來了,羅用自然要給她張羅人手,先前二娘去涼州城的時候,帶去的彭二與田崇虎,都是得力的人手。
這回大娘要去長安城,羅用想來想去,除了那個近日在許家客舍那邊幫忙,表現得頗為不錯的鄭氏長女,便只有那許大郎的長子了,因為羅用經常出入許家客舍,許家那幾個孩子,他也都是看在眼里的,許大郎那長子今年過年也有十六了,人挺勤快,心里頭也有譜,是個很穩妥的人選。
不過先前,羅用好像聽那許家人說過,言是打算給他尋一門親事,看好的是孟門關那邊一個養蠶戶的閨女,也不知如今進行得怎麼樣了。
羅用找許大郎問了這個事,許大郎言是這親事已經定下來了,明年開春便去迎親。
「師父可是想讓他去往長安城?」一旁的許二郎聽到了他二人的對話,便猜到了羅用的用意。
「不知道你們家這邊是個什麼意思?」要想把別人家里的小孩拐到那麼遠的地方去,自然也應該問一問家長的意願。先前田崇虎兄妹倆那個不算,他們爹媽差不多都放棄作為家長的義務不再履行了,那麼相應的,他們自然也就放棄了作為家長的權利。
「若是先去長安城,這婚期怕就要耽擱了,不若先辦婚了事再去長安城?」許二郎提議道。
「這……」許大郎猶豫,這麼安排對他們許家來說自然最好,只是羅大娘她們去長安的日子恐怕就要被耽擱了。
「你們若能在七日之內完婚,便叫他們與我阿姊一同過去,如若不能,便叫我阿姊先去,他二人過些時日再去。」羅用說道。
長安城那邊,按那馬四郎給他寄來的書信,他們馬氏客舍會在年關之前開張,所以羅大娘她們近日就該出發了,不好拖延太久,馬家人已經拿出了相當的誠意,他們這邊也不好掉鏈子,總不能到時候他們客舍開張了,阿姊食鋪卻沒能跟著一起開張。
「這事我們還需與女方商量一二。」許二郎言道。
「也不需太過著急,馬氏商行時常有商隊來往于長安城與我們離石縣之間,他們這一回若是趕不上,下一回再過去便是。」最多剛開張那幾日,便叫大娘她們辛苦一些,從長安城當地找些婦人打下手,應也是可以把一個食鋪運作起來。
許二郎不再多言,當即便拉著他大哥,找白以茅他們幾個借了兩匹馬,騎馬便往孟門關去了。
他們許家從前還未沒落之前,便是做的牲口買賣,他們兄弟幾個都是會騎馬的,而且技術都還很不錯。
這兄弟二人頂風冒雪地跑到孟門關,與女方家里言明了前因後果。
那邊女方父母一聽是要去長安城,而且是與那羅三郎的阿姊同去,在那馬氏商行的庇護之下經營食鋪,當下便都覺自家閨女這是走了好運,至于婚事,便也不拘那些虛禮,讓他們許家那邊不日便來迎親便是。
五六日以後,這一對新人的婚禮在羊舍那邊,許大郎的宅院舉行。
許大郎在羊圈那邊種了一些田地,前些時候還跑外面去經營水泥作坊,可以說他的重心現在已經不怎麼在許家客舍這邊了,只他的妻子在農閑時節一般都還在許家客舍這邊幫忙。
許二郎時常也要幫羅用處理各種各樣的雜物,他的重心也不在許家客舍,但他妻子主要就是在許家客舍,還有許三郎兩口子主要就是在許家客舍。
所以目前許家客舍那邊,主要就是靠許翁與他那幾個兒媳還有孫兒們在經營,另外還要加上一個主力許三郎。
現如今這家里頭的長孫也要去長安城了,在他成親這一日,許翁心中又是高興又是不舍,高興家里這些小孩兒一個個都長大了,眼瞅著也要出息了,從前窮到差點賣孩子的日子他可還沒有忘記呢,現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
十幾歲的孫兒就要去長安城恁遠的地方,許翁心中自然也是不舍的,不過年輕人嘛,總是要讓他們自己出去闖蕩闖蕩。
想當年,他的父親和祖父也是白手起家,那時候許翁也還小呢,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積攢家業,一日一日把家中這些小孩子們喂養長大,轉眼,從前的稚兒便已垂垂老矣,他的孫兒也要外出闖蕩了……
「禮成!」司儀的聲音高亢又喜慶。
這個婚禮辦得雖然倉促,但還是十分熱鬧的,過來參加婚禮的人也很多,大伙兒一個個樂樂呵呵的,都給新郎道喜呢。
那新娘子的親戚並不多,原本聽聞自家親戚這個小娘子要嫁給離石縣那邊那個許家客舍家中的小郎君,又見這一次的婚禮辦得這般倉促,原本還有些擔心這許家人是不是輕視他們女方這邊,這回過來參加婚禮會不會受到怠慢。
結果等真正到了參加婚禮的時候,他們便都相信了新娘父母所說的話,人家這是真的趕著要去長安城才提前辦的婚禮,非是因為其他原因。
羅家這時候早已經出了孝期,這一回這個婚禮,羅用自然也是要參加的,他甚至還受了新郎新娘的一個長輩禮,這體驗著實有幾分新鮮。
那新娘子羅用看著也很不錯,這年頭不興蓋頭,就用一把團扇稍稍遮了臉,羅用瞅著這小姑娘也是個踏實的。
聽聞許大郎他們說,當初這門親事便是那王當幫忙給介紹的,他們自己也悄悄打聽過了,知曉這個小娘子是個勤快孝順的,中意她的人品,這才決定要定下這一門親事。
說起來,王當這個媒公這回倒是沒能來參加這個婚禮,這天寒地凍的,也不知道他們人在哪里。
新人行禮過後,便是開宴的時間了,許家人本來就是開客舍的,這婚禮上的宴席自是不必說。
新娘子那邊的一些個親戚,吃得那叫一個酣暢淋灕,開始的時候也不這樣,只是這許家人著實熱情,菜品一道接一道地端上來,一直招呼他們多吃些多吃些,那菜好似多得吃不完一般。
其實許家人也是考慮到這一場婚事著實辦得倉促,怕女方家里被人說閑話,于是便有心想要給他們做個臉,叫這些親戚個個都吃得心滿意足的,回去以後多說幾句好話。
許家的婚禮是在十二月初六這一日舉行,初八這一日,大娘他們這一行便出發了。
馬家人幫忙安排了兩輛馬車,羅大娘與鄭氏長女坐一輛,許家那小兩口子坐一輛,另外還帶了一些廚具調味料之類的,生活用品倒是拿得少,長安城那邊什麼都買得著,羅用在喬俊林他們那個院子里還囤了好些絹布呢,大娘她們若是沒錢了,大可以去那里扛了絹布出去花用。
從他們這里坐馬車到長安城,快馬加鞭的話,十多日應也能到了,到了那邊再準備準備,應該還是可以趕得上馬氏客舍開張那一日。
送別的過程總是有些傷感,羅用還好,就是鄭氏還有許家那些女眷,都哭了。
還有林五郎那呆子,這會兒倒是知道難過了,羅用瞅他眼眶都紅了,也是有幾分不落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權當是安慰。
不管怎麼說,大娘這一次的行程,總比二娘她們先前去往涼州城那一路走得輕鬆多了。
也不知道二娘她們現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