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村這邊。
羅用他們那些人走了之後沒多久,許二郎便按照羅用先前交代的,雇佣了一些幫工,到坡上去采摘杜仲樹葉。
不知是他們這里氣溫比較低還是怎麼回事,去年春天播種下去的那些杜仲樹苗,長到現在這時候都還是很小的一棵,估計在之後的兩三年才會真正進入生長旺季,這時候直接收割幼苗提取杜仲膠,並不劃算。
所以他們這一回依舊是采集杜仲樹葉,也不是每棵樹都全部給他捋光,夏季這時候只采摘一部分老葉,每棵樹摘個幾十片,在不傷及樹木的前提下采葉。
夏日氣溫高,發酵時間短,制取杜仲膠的速度也比較快,這批杜仲膠提取出來以後,其中一部分給了王金懷,因為他今年依舊沒有找到其他杜仲膠貨源,另一部分則是讓馬氏商行幫忙帶去了長安城。
這些杜仲膠全部都已經制成圓形膠片,羅大娘那邊收到貨以後,只要在長安城當地找一家陶瓷坊定制一批罐頭瓶子就行了,當年的水果下來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在長安城中收購時令水果制作罐頭,待到沒有水果的季節再把這些罐頭拿出來出售,因為幾乎沒有運輸方面的費用,所以這個利潤肯定是比較高的。
待這一年秋風漸起的時候,羅家院子前面種著的那一大片辣椒,也到了可以收獲的時候。
「阿姊,你看我摘的辣椒。」這一日上午,四娘正坐在院中剁辣椒,七娘提著一個小籃子從外面進來,獻寶似得把自己摘來的那半籃子辣椒遞到四娘跟前。
「放那兒吧。」四娘這時候正在剁辣椒,被空氣中飄揚這的那股子辣味燻得直吸鼻涕。
「要洗嘛?」七娘蹲邊上問她。
「你會洗啊?」四娘抬頭看了她一眼。
「嗯。」小丫頭認真點頭。
「那你當心著些,摸過辣椒的手別再往臉上抹了。」四娘說道。
七娘應了一聲,然後便蹲在旁邊認真摘起了辣椒蒂,摘完了提著籃子到羊皮管子下面沖洗,洗完了再把它們倒在一個笸籮上晾著,這辣椒一定要晾得干干的才能剁了做醬,那醬缸子里頭可進不得生水。
一會兒六郎也提著一小籃子辣椒進來,把它們往一個籮筐里面一倒,就又出去了。
這小子雖然比七娘早幾分鐘出生,又是男兒身,如今長著長著,竟比七娘那小娘子還要細皮嫩肉幾分,讓他吃點麻辣豆腐沒問題,讓他摘辣椒蒂剁辣椒那就絕對不行,他那手上一旦沾上了辣椒汁,就是火辣辣地疼,這兩天摘辣椒他還戴手套呢,就是從前二娘給他織的羊絨手套,這個時節戴起來熱是熱了點,但是保險。
「阿姊,阿兄他們何時回來?」這一邊,七娘又蹲在大木盆邊上看自家阿姊剁辣椒,她倒是不怕辣,上回用沾了辣椒汁的手抹在臉上,當時辣得嗷嗷叫,過後又不怎麼害怕了。
「我怎知。」羅四娘哼哼道。
「……」七娘那丫頭抿抿嘴,有幾分委屈的模樣。
羅四娘看了她一眼,心道我還委屈呢,要不是因為你們兩個,阿兄說不定就肯帶她出去了,她又不跟五郎似的還要上學。
不過再想想大娘二娘她們從前也是這麼照顧自己的,她就覺得這種事也沒什麼可抱怨的,等她長到了十八歲,阿兄就肯叫她出門了,到時候她也要跟大娘二娘那般,出去外面干一番大事業。
「你中午想吃什麼?」四娘問她。
「煎餅。」七娘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像是一早就尋思好了一般。
雖然沒有阿兄做的子,但是他們家現在有辣醬啊,豆瓣醬黃豆醬都有帶辣味的,抹了辣醬的煎餅可好吃了。
「行,中午便吃煎餅吧。」四娘答應道。
「嘻嘻……」七娘這小丫頭這就又高興起來了。
待到時間差不多了,四娘便放下那些辣椒,到院門邊上原本用來開雜貨鋪那個屋子里,開始調面糊做煎餅。
結果還沒等她把面糊調出來,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鬧。
羅家幾個小孩放下面糊,跑到外頭去看了看,也看不出什麼究竟,就知道這吵鬧的聲音是從村子里傳來。
「村子里這是怎的了?」四娘問坡下正在劈柴的鄭氏道。
「方才來了一對夫婦,言是來找馮狗兒,還與我問路呢,這時候定是他們家鬧將起來。」鄭氏放下斧子,將剛剛劈好的幾塊柴禾撿起來丟到牆邊上,言道。
她現如今在羅家做工也有挺長時間了,因為每日里吃得都不錯,也不像從前那般整日憂心,身子骨瞅著也是強健了不少。
「可是馮狗兒的阿娘回來了?」四娘猜測。
「應是差不離。」鄭氏嘆了一口氣,依舊揮著斧子繼續劈柴,聽聞那馮狗兒的娘親很早以前就改嫁了,既是改嫁了,如今又回來做甚,只可惜她就是一個給人幫工的,像這樣的事情,即便是有心,也是插不上嘴的。
四娘皺了皺眉頭,雖不知那馮狗兒的娘親回來做甚,現如今看這吵吵嚷嚷的模樣,也不像是什麼好事。
「你倆待在家里,我看看去。」四娘對六郎七娘兩個言道。
「阿姊我也要去。」七娘那丫頭當即道。
「……」六郎沒說話,不過那小臉上的表情寫得清清楚楚的,他也要去。
四娘無奈,只好帶著他倆一起去,五對那頭毛驢見他們幾個出門,想也不想,甩著尾巴就跟了上來,麥青豆粒兒也想跟,結果被四娘喝了一嗓子,乖乖又回院門口蹲著去了。
現如今這家里頭的當家人就是羅四娘了,她的話它們可不敢不聽,要不然指定沒飯吃。
待這姐弟三人到了馮狗兒他們家附近,便聽到那馮阿婆大聲干嚎的聲音,還有村人們此起彼伏的指責。
「當初既是走了,如今又回來做甚,狗兒在咱村子里好著呢,你便只管安心去過自己的日子吧。」四娘幾個擠進人群的時候,剛好就聽到一個村里的老人這般說道。
「我阿婆年歲大了,又有幾分瘋癲,我這幾年在外頭,心里也總是念著我這狗兒,怕他餓著凍著,現如今好容易與家里人商量好了,要來接他,眾相鄰因何要來阻攔?」
那馮狗兒的娘親二十多歲的模樣,面貌也是長得端正,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瞅著也是一個能干活能持家的,說話也很有條理。
「這馮狗兒既然姓馮,自然該留他在馮阿婆身邊,哪里又有被你帶走的道理?」村人之間,有人語氣生硬地說道。
「我便只是帶他幾年,等到他年歲大一些,自然還叫他回這個村子里來娶妻生子。」那婦人說著吸了吸鼻子,眼眶已然紅透了。
有些村人見她這般,心中難免便要生出幾分憐憫,當娘的人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帶在身邊,又有什麼錯呢,就馮家這個情況,當年倒也不能怪她改嫁。
再說了,若是一直叫著馮狗兒跟在瘋瘋癲癲的馮阿婆身邊,哪一日若是出了什麼差池可怎的是好,如今他這親娘既然過來接了,不若……
「那你往後日子若是過得不如意了,還要把馮狗兒丟了嘛?」四娘這時候出聲說道。
小女孩兒的聲音清清亮亮的十分悅耳,只是這話里頭卻像是帶了刀子一般,一句話恨不得就要在對方身上割出一個血口子來。
「這又是哪里來的話,哪一個當娘的會……」那婦人的面色這時候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不若你下回還是換一個來丟好了,莫要再丟馮狗兒了,換你後面生的娃娃丟一回。」四娘不待她把話說完,緊跟著又說了。
「這又是哪里的話……這又是哪里的話……」那婦人面上,這時候已經是淚水漣漣。
「你這小娘子說話怎的這般歹毒?」她那丈夫這時候也說話了。
「四娘這話雖說得不好聽,卻也並非不再理,你們還是走吧,以後莫要再來我們村子了。」西坡村的村民里面雖然也有不少人都覺得四娘方才的話說得太重了些,但大伙兒到底還是要維護她的。
「叫狗兒跟在我們身邊不好嗎,因何竟要這般?」那婦人哭著求道。
「走吧走吧。」話都已經被羅四娘說到了那個份上,眾人如何還能讓馮狗兒跟這夫婦二人離開。
四娘那個話並非不在理,只是那馮狗兒留在村里,跟著他那瘋瘋癲癲的阿婆,難道就會比跟在這對夫妻身邊更好?
他們也知道這婦人從前是把馮狗兒給拋下了,但那又有什麼辦法,馮狗兒總共也就只有這麼一個娘不是嗎。現如今看他們這衣著打扮,瞅著也像是過得不錯,自己的日子過得好了,便想起來要把從前這個兒子領過去帶在身邊,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當娘的總歸還是會疼惜自己的孩子,叫馮狗兒跟他們走,即便過得不如他那些弟弟妹妹,應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現如今這羅四娘都把話給說到了這個份上,村人們若是再叫著夫婦二人把馮狗兒帶走,那豈不是就站到羅四娘的對立面去了,待哪一日羅三郎回來了,你說他會站哪邊?這種事用腳趾頭想想也該知道了。
所以村民們這時候雖然明面上還是站在羅四娘這一邊,但是有些人心里頭其實已經對她有些微詞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娘子,村子里的事情,她因何要強出頭?
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是田村正今日剛好不在村中,他若是在的話,事情一準就不能是眼下這般。
田村正先前幫過郝刺史推廣水車灌溉法,近來長安城那邊需要這方面的人才,郝刺史便托人帶話過來,叫他去了長安城,村人都說他這是要發達了,也不知這一回過後,朝廷能給他封個什麼官。
‧
數日之後,在離石縣與定胡縣那條大路邊的一個草棚下,一群商賈小販正坐在草棚下歇息閑聊。
「……」
「那羅四娘果然這般說來?」
「嘖嘖,這小娘子果然厲害,將來誰家敢娶。」
「離石羅三郎的親妹,誰家不敢娶?」
「著實也是被她兄長給慣壞了,村子里的事情,哪里又能輪到她一個小娘子拿主意。」
「最冤的還是那馮狗兒,好容易等到自家親娘來接,結果被個不相干的小丫頭,幾句話就給攪和了。」
「……」
路邊一輛馬車上,羅用黑著一張臉坐在車中。
他原本正在車中小憩,沒想到竟剛好叫他給聽到了這樣的一段對話。
前些天羅用還在關內道那邊修路的時候,遇到了從涼州城過來的趙琛一行人,言是今年還要與他合作梨子罐頭的生意。
因為這筆買賣比較大,他最好還是親自回去一趟,剛好羅用最近也想回家看看,這時候又有現成的馬車可以坐,于是他便跟著回來了,原本也是高高興興的,卻沒有想到,在他不在家的時候,家里竟然出了這樣的事。
趙琛放完水從外頭回來,見羅用那張臉黑得如同鍋底一般,便問他︰「怎的了這是?」
「無事,還是快些趕路吧。」羅用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