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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雜貨 第3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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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報紙糊牆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8-26 19:50:14 来源:搜书1

今年秋後常樂縣裡的這個針坊開始把磨針的活計派發到下面的各個鄉鎮。

各鄉鎮百姓對於磨針的熱情比羅用他們預料得還要更高,開始那些時日,針坊這邊的加工速度根本趕不上他們這些人磨針的速度,使得下轄鄉鎮的坊正里正村正過來交貨拿貨的時候經常遇到無貨可拿的情況。

還是最近這些天,針坊那邊有幾台打孔機投入使用以後,這種情況才稍微得到了一些緩解。

現在他們又在造拉絲機,說是要造一百台,針坊那邊不夠錢,公府借給他們。

除了炒鐵鍛針這些技術活,針坊這邊也招了不少幹體力活的青壯,還有一些做分揀包裝工作的婦人。

分揀工作也做得頗仔細,有質量不合格的便都要挑出來,最後還有專門的管事負責抽查,誰經手的那批針若是出了問題,那便要扣錢,次數多了便辭退了。

包裝就簡單些有五根一包的,也有十根一包的,還有套針,就是各種型號大小的針各取一根包裝在一起。

把這些針用麻紙包起來,那麻紙上面印了字樣最大的那三個字是“傳家寶”,旁邊還有兩個小字“針業”,另一邊還有一行小字寫明某某型號的針多少根,若是套針,便寫“套針…根”。

用這張麻紙包好針,用規定的折疊方法折疊整齊,收口的地方粘上些許漿糊,然後還要在外面貼一個小拇指那麼寬的青色細長紙條,環繞在本色麻紙包裝外面,首尾相接的地方同樣用漿糊粘好,那青色紙條上面也有四個字︰“南北雜貨”。

針坊這邊只對那些有手藝的匠人安排食宿,匠人們若是不在針坊吃住,每月便能拿到一些糧食錢帛作為補貼。

其他人是沒有這種待遇的,每天早上從自己家裡到針坊去上工,晚上再回去,中午有些人會自己帶些吃食,沒帶的話那就只好餓著,針坊這邊工作節奏很快,基本上所有人都是按件計算工錢,幹得多掙得多,從早幹到晚,一刻都不捨得停歇。

那些年輕的或是年長的婦人們,每天從針坊這邊上工下工的時候經過羊絨作坊那邊,看著那羊絨作坊高高的圍牆,心中大多都是很艷羨的。

她們每天在針坊做著這麼辛苦的活計,工作環境灰塵又大又十分嘈雜,羊絨作坊裡的小娘子們卻坐在乾乾淨淨的大屋子裡紡線織衣,熱炕上坐著,聽聞那幾百個在這裡幹活的小娘子們,手腳就沒有生凍瘡的,吃得好穿得好,將來學得了手藝出來嫁人,那也是很吃香的。

“只恨自己早生了幾年。”艷羨之餘,難免也會有一些感傷。

羊絨作坊裡頭的那些小娘子們,著實是趕上了好時候,於是一個個便都活得像暖房裡的花兒一般,乾淨又精致。她們這些沒趕上的,就活像那荒原上的荒草,風吹日曬的,還未正經青嫩過幾日便早早枯黃了。

不過在這針坊幹活,只要手腳麻利些,到底還是比羊絨作坊裡頭那些揀羊絨紡絨線的小娘子們掙得多些。

掙得多了,在家庭裡面自然也就比從前更有地位了。從前她們這些婦人既無財產又無掙錢的本事,從娘家嫁到婆家,整日便要看翁婆丈夫的面色過活,婆家若是個好人家,那日子就好過些,若是不好的,那一日一日,真真就跟熬油一般。

其實被這些婦人們羨慕不已的羊絨作坊裡的那些小娘子們,她們那一天到晚的,也是幹活。

羊絨作坊也有一些規定,若是違反了,便有可能被辭退。每個月月底還有一次統計,每個人平均每天最少要幹多少活,都是有要求的。

自從上回從羅用這裡得了那些玻璃珠以後,羅二娘又開始大量收購羊絨,先前那些小娘子還擔心他們這裡生產的羊絨毛衣褲賣不出去,這個羊絨作坊早晚倒閉,現在是不用擔心了。

先前與那些胡商同去涼州城的那名管事近日也回來了,言是事情已經辦妥,另外還給羅二娘帶來涼州城那邊的羊絨作坊目前的經營狀況,以及管事們的工作匯報。

這段時間也有一些胡商來找羅二娘看貨下訂單的,除了少許高昌商賈,大多都是要到涼州城去提貨。

有些人不放心,還是要求羅二娘安排一名管事與他們同行,羅二娘便說她的羊絨作坊每月只能安排一名管事出門,初一那一日出發,不放心的便在那一日與她們羊絨作坊的管事同去涼州城。

這也就是剛開始的時候,等以後大家都熟悉了流程,並且建立了信任,羅二娘便無需再讓管事們在常樂縣與涼州城之間來回奔波了。

還有一些人也不知道太放心羅家人的人品還是怎麼的,付了錢拿了玻璃珠與收款證明詳細訂單便走了,也不擔心提貨的問題。

羅二娘猜想他們有可能就是沖這個玻璃珠來的,雖然有些心疼,但是想想自己手頭上還有那麼多,也就釋懷了,那珠子放著也是放著,用它們換些錢帛來維持羊絨作坊的運營也是好的。

在這個物流不發達的年代,像羅二娘她們這樣經營一家羊絨作坊需要很多本錢,尤其今年又遇戰事,賣貨困難不說,夏裡糧價猛漲,她們的羊絨作坊裡頭又有這麼多工人要養活。

為了維持經營,羅用在縣里搞大甩賣的時候,二娘她們當時也賤價賣出了不少羊絨衫,就連她自己從涼州城帶來的那些罐頭,都拿去與當地一些存糧充足的富戶換了糧食回來,最窮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把鞋底的杜仲膠都扣下來換錢。

這些個事情,二娘並沒有與羅用多說,那段時日大家都很不容易,羅用每日裡要操心的事情也很多。

“這才剛回來,過幾日便又要出門,著實也是辛苦你了。”這一日,羅二娘對那名前兩日剛剛回來的管事說道。

“這有甚,你也知我不愛拘束,在外面跑馬總比坐在作坊裡幹活自在些。”那名管事笑道。

這個管事乃是軍戶出身,她阿爹算是軍中的一個微末小官,雖然生活中也有諸多不如意,但她們家裡的日子比尋常百姓到底還是要好過一些。

在她還小的時候,這天底下也還亂著,她阿爹早早就教會家裡幾個孩子騎馬,拳腳功夫也粗略學了一點,就是為了能在關鍵時候能有一個逃命自保的技能。

後來這天底下太平了,她也嫁了人,奈何卻與婆家人不和,吵吵嚷嚷過了一兩年便和離了,回到娘家過日子,也沒少被人說閑話。

再後來羅二娘在涼州城開起了羊絨作坊,她便也去幹活,她這人看著粗糙,幹活卻很是不錯,再加上又會騎馬武藝,膽量又大,羅二娘便常常安排她做一些外務,將她提作管事,這一次來常樂縣,把她也一起帶了過來。

羅二娘手底下這些個管事,各人也都有各人的故事,作為一名女子,生在這樣的年代,哪裡又有什麼十成十的好命,總歸是各有各的不如意。

像這個軍戶出身的管事,一個和離過的女子,與娘家兄嫂處得也不好,羅二娘的這個羊絨作坊,便是她的容身之處。

如果有一天這個羊絨作坊開不下去了,到時候或許也會有別人來請她,畢竟她有手藝,但那又將是一副什麼樣的光景?她是否依舊能夠得到別人的敬重,活得像眼下這般舒心自在,誰又能保證得了。

她是真的把羊絨作坊當成自己的家,把羊絨作坊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在做。

“我在涼州城那邊,聽人說起略陽郡公李道宗這一次得勝歸朝,聖人自有厚賞,而他帶回去的那些酒精和燒制酒精的方法,更是被人津津樂道。”

“聽聞就連歸隱山林的孫神醫孫思邈在聽聞了此事之後,也去了長安城,先前聖人數次譴人去請,他都不肯出山,這回竟是自己出來了。”這名管事把自己這一路上的見聞都對羅二娘說了,尤其是對於一些與羅家人有關的事情,她一向都是比較留意的。

“不知聖人何意。”羅二娘說道。

“不知。”這名管事搖頭︰“眾人只言那酒精稀奇,又言那孫神醫去往長安城之事,倒是沒聽人提及聖人言語。”

“那便不管了。”羅二娘笑道︰“你我只管靜待佳音便是。”

總歸是獻了方子,又不是什麼壞事,聖人就算是口頭嘉獎,那也得嘉獎一二不是,總不能罰了他們羅家去。

然而,也就是在這段時間,長安城那邊發生了一件大事,因為路途遙遠,羅用與羅二娘他們在常樂縣這邊,一時未能得到消息。

話說自從羅用與喬俊林去了隴西,侯藺婚後也搬了出去,四娘她們便與阿枝一起住在原來那個小院裡。

麥青與豆粒兒現如今都已經長成了兩條能夠看家護院的好狗,街坊鄰居對她們也都頗為照顧,又有邢二那一層關系,尋常人根本也不敢打他們這家人的主意,於是這日子也是安安生生的,沒有出過什麼差池。

前些時候,也就是十一月廿五那一晚,四娘睡到半夜,忽的聽聞院中犬吠,那聲音聽著便有一些不對。

四娘顧不上心中驚懼,抓了床頭那兩把胡刀閃身躲到門後,旋即便有人從外面不知使了什麼法子開了她們這邊的房門,等人進來的時候,四娘橫刀就向那人的脖子抹了過去!

四娘知曉自己人小力單,若是與人纏斗起來,定是討不著好,她得趁著這人沒有防備的時候,一刀將其撂倒。

在這黑漆漆的夜裡,一把烏沉沉的胡刀無聲無息地劃過去,在那個人的脖子上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溫熱的血液噴在四娘的頭上臉上……

之後的事情,四娘便都記不清楚了。

左右的鄰居趕過來的時候,四娘正呆愣愣坐在廊下的台階上,身上只著一件單衣,一下一下地打著擺兒。阿枝從屋裡拿了一件衣袍給她披上,又用布巾擦拭她面上的鮮血。

五郎蹲在院子裡,懷裡抱著一隻血淋淋的大狗,還有一隻大狗趴在地上嗚咽哀鳴,六郎七娘哭成一團。

她們家院子裡躺著一個死人,屋裡還有一個。

那雙目圓睜的死狀,在這個寒冷的冬夜裡,在搖曳的火光下,看起來顯得尤為可怖。

還不待天亮,長安縣公府便來了差役,連夜就將羅四娘帶走了。

阿枝將五郎他們幾個托付給左右鄰里,自己慌忙跑去白府,半夜裡拍響了白府的大門,哭求看門的奴僕,央他們去把正在睡覺的白家大人們叫起來,那公府大牢豈是那麼好待的,四娘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去到那樣的地方,這一夜都不知道要怎麼熬。

不多時,白大郎白二郎便都起來了,白以茅聽聞四娘下了大牢,慌慌張張跑出去說要去看她,結果卻被他父親令人強行將他關在家中,不讓他在這個時候添亂。

“你便在這裡安心待到天亮,眼下宵禁沒過,你莫要再出去了。”白二叔出門前,這般叮囑阿枝道。

這時候還是半夜,各坊的坊門都鎖著,阿枝這一路從豐安坊跑過來,不用說,肯定是翻了坊牆的。

白二叔說罷,便帶著一名僕從出門去了,那僕從懷裡抱著一床被子,兩人打著燈籠沿著街邊行走,也不敢騎馬趕車。

那巡夜的執金吾見了他們,便問前方何人,因何犯夜,白二叔便說,舊友家一個十幾歲的小娘子半夜裡被長安公府捉拿下獄,冬夜裡寒冷,他去送床被子,那些執金吾這時候也都已經聽聞了羅家那一樁命案,又有人認出眼前之人乃是白家二郎,於是便放行了。

白府這邊,白翁與白大郎這時候正在詢問阿枝事發經過。

阿枝強行按捺下心中不安,細細把自己知道的都與他們說了。眼下這時候羅用不在長安城,侯藺官職微末,怕是管不了這麼大的事,好在白家人對這件事很關心,並沒有置身事外的意思。

另一邊,白二叔他們很快便到了長安縣衙,出了這麼一樁命案,這縣衙裡的許多官員,這一晚也都別想睡覺了。

白二叔先去獄中探望了四娘,看到她是單獨一個人被關在一間牢房裡,便放心不少,使了錢財令役卒開了牢門,送了棉被進去,又叫她莫要憂懼,依他看來,這樁命案最多就是被判為“過失殺”,花些銅錢便能贖她出來。

從那獄中出來,白二叔便去衙門裡尋那些相熟的官員說話,問他們是否已經知曉死者身份,因何死亡,那羅四娘小小年紀,如何能殺那兩名壯漢,是否有人惡意栽贓?

“誒呦,這事如何栽贓得了?你是沒看到那兩人的死狀,一人脖上一道口子,又深又準,血都快被放乾了……”

這名官員也知道白家與羅家私交甚篤,但是要說今天晚上這兩個賊人非是羅家四娘所殺,而是他人栽贓,這事怕是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可否讓我去看一看那兩人尸首?”羅二叔言道。

“……”那人看了白二叔一眼,口中答應道︰“你隨我來。”

白二叔在看過這兩具尸首之後,便也知曉這人方才所言並無偏頗,按照這種情況來看,這兩個人應該就是羅四娘殺死的沒有錯。

“可是查明了這兩人身份?”白二叔又問。

“並未。”命案這才剛剛發生,要查明這兩個賊人的身份總得需要一些時間︰“不過依照當時情況看來,倒不像尋常竊賊,尋常竊賊聽聞犬吠便要跑了,他們竟然還用刀捅殺了一條大狗。”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令人趕緊用草席將那二人尸首蓋上,三更半夜的點著火把看尸體,著實也是嚇人得緊。

這白二叔能為羅家人的事做到這份上,看來白羅兩家的交情確實很深啊。

第二天一早,羅四娘昨夜在自家院中殺死兩個賊人的消息便傳遍了大半個長安城。

縣衙那邊提審羅四娘的時候,便有不少百姓聚在外面,那審案的大堂就正對著縣衙大門,只見縣令穿著官府暖靴坐在高高的木榻上,羅四娘雙手戴著鐐銬趴伏在地面。

那縣令是一個上了一些年紀的中年士人,似是十分反感女子強勢,又知曉上一任長安縣令便是因為他們羅家的事情卸任,這回輪到自己當縣令,這羅家竟然又出⼳蛾子。

“既是竊賊,自然就是為了竊取財物,爾既有一身好武藝,將其擊傷便可,因何要將他二人盡數殺死?”

“而即為女子,又是這般青春年少,下手因何這般歹毒殘忍……”當著一眾長安百姓面前,這個長安縣令斥責羅四娘是個歹毒殘忍之人。

羅四娘這時候慢慢抬起頭來,端端正正跪坐在這縣衙大堂的地面之上。只見她身材瘦削,面色慘白,髮絲上還沾著昨夜裡沒有處理乾淨的血塊,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只那脊背卻是挺得筆直︰

“習武之人自然是要保家衛國,自古男兒征戰沙場,君王自有厚賞,百姓人人稱頌,我不過是在半夜裡殺死兩名闖入家宅的賊人,縣令因何稱我歹毒,可是因我生為女子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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