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後悔救了妖靈一族?」秋風一陣陣的吹著,帶著獨屬於秋的微涼,捲著樹上的落葉下來了,正好落在南歌頭髮上。此刻,靜謐的恍若一副畫卷。
南歌手指緊揪著廖進膝上的衣袍,凝息一陣,才緩緩開口答道:「我不悔……」
是啊,她不悔,聽過這些事情,南歌心頭有些異樣那是難免,畢竟那些是她的族人,而有了那些族人的犧牲才換來她現在的這樣舒適的生活,但心頭有異樣不假,也只是為自己祖先歎息心酸罷了。說白了,幾千年過去了,妖靈一族就是它有再大的罪過,這樣的懲罰也該夠了,何況她還和那些妖靈相處了那麼長時間,心中對妖靈的印象早已經定了型。那故事裡的妖靈給她的感覺就只存在在故事中,同現在那些笑的樸實,憨厚的妖靈們又是一個樣子。就是退一萬步來說,有魯漁在,她還是不能放下那些妖靈不管,魯漁……是真心將她擱在心尖尖上來疼惜啊……
廖進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幫南歌拿下頭髮上的葉子:「你不悔也好,這些糾纏了數千年,也是該到頭了……而且,這世上沒有誰比你更適合來解決這件事情。」
「為什麼是我,三位長老才是經歷過那些事情的人啊。」
「他們……」廖進嘴角幾步可見的抽搐了一下:「咳咳,他們早就已經隱居在千嵐之境不問世事了……」
「不問世事?那是不是我以後也見不著他們了?」想到可能會見不著,南歌心頭不免也有幾分的遺憾。畢竟就是幾句簡單的言語中,南歌也能感覺的出他們對她的關切和喜愛,南歌還想看看真正的靈族是什麼樣子呢,現在看來好像有些困難了。
廖進聽的南歌有些帶些歎息的語調,額頭上已經見了汗,別的不說,光想想那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就覺得腦瓜仁兒疼,汝大爺的例子可就在眼前擺著呢,他是斷斷不能往槍口上行撞的「傻孩子,你是靈族唯一的女兒,又哪裡可能見不到你們長老的?只是他們厭煩了世事,在千嵐之境清修罷了,待有了機會,他們會來看你的……」擦擦額頭上不知何時滲出來的冷汗,廖進心頭有一刻哀嚎,他們哪裡是在千嵐之境清修啊,分明是主神見他們被欺壓的狠了,將那幾個扔在千嵐之境拘著呢,就是如此,他們還能不時的給他們鬧出點兒事兒來,更別說的是放他們出來逛悠了南歌聽清說是能見到,心上也算是高興。又想起今天來找廖進的事情,抬起頭,雙眼亮晶晶的望著廖進道:「廖叔,我剛把克制瘴氣的藥丸配齊了,等深秋我就能去虛妄沼澤了……」
不過一句,就如一把掃帚,將方纔還有些怪異的氛圍輕掃個乾淨,留下整片整片的空茫。廖進眼底微閃了閃,也分辨不出眼底是喜還是悲,下意識的摸著手腕上的一處,又垂下眼簾:「這是好事,東西都準備齊整了麼?」
「準備好了。」南歌瞧著廖進神色不定,帶些憂心的喚上一句:「廖叔……」
廖進拍拍南歌的頭,深吸上一口氣:「別擔心,廖叔沒事,只不過想起一些事情罷了……」說話的時候,廖進又忍不住朝著一處望去,雙眸深沉的又像是透過那要看見別的什麼:「是不是 好奇廖叔為什麼會在意虛妄沼澤?」
南歌看著廖進徒然滿是悲慼的面龐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回答,倒是廖進不甚在意的一笑,解下一直被他深藏在袖中的一個小物件,遞給南歌:「廖叔身上也沒什麼說不得的故事,不過同尋常男女一樣,有過一段情事。只你廖叔太輕狂了,總以為她會永遠守在那裡,所以也從未留意她,更從未珍惜她,等她真的不在了,這才知道,原來誰也不會為你永遠等在那裡,就是她願意等,也不見得她就能這般一直等下去……」
廖進的語氣有自嘲,有懷念,卻空勞勞的沒有一絲多出來的情緒在裡邊。就像是整個心都掏空了,只餘下一個殼子來訴說一個漠不相關的故事。
就那一雙有空洞的雙眸揪的南歌心發涼,抬手拽緊了他的袖擺,唯恐廖進就真這麼整個人都陷進那空茫茫的世界中,永遠走不出來:「那廖叔怎麼去找她吧,既然她不等你了,你去找她不是一樣麼?」
廖進聽的瞳孔一陣緊縮,慘然一笑道:「找不回來了……終是我錯過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廖進的嗓音有些發顫,抬手習慣性的遮掩住自己的雙眸,像是耗盡了一身的力氣頹然倒在躺椅上,抓著那小物件的那隻手,已經有青筋隱隱在其上跳動著,像是要克制那份淒楚,不叫它將其全然吞沒。廖進的樣子,瞧的南歌有些透不過氣來,就像是在心口擰開了一顆檸檬,酸澀的滋味頓時佔了所有的感知,眼眶跟著泛紅泛熱:「廖叔……」
廖進輕輕擺擺手,長出一口氣,也不知能不能吐盡心口無盡的悔與痛:「廖叔無礙的,她既然守了我一輩子,我守她一輩子又如何,至少,這院落還在這兒,我還能時時念著她,也就知足了。唯有這……」
廖進攤開被捏的有些泛白的拳頭,上面正靜靜躺著一枚紅繩栓的墜子,華晶的料子,極精巧的樣式,看著就像是晨露中含苞待放的玉蘭,許是經常被人摩挲著的緣故,上邊的華光已經被消磨殆盡,不難想像,他的主人是如何一遍又一遍的捏在手心中把玩:「這是我答應要給她的,只待我準備好了,她卻再沒機會帶上了。你……去幫我戴在她身上可好?」
南歌鼻子泛酸,不難看出廖進是有多珍視這樣東西,單瞧著他已經攥成一團的另一隻手,南歌都覺得真將這墜子拿走了,定是同在廖進心口撕下一塊肉一般了……
「廖叔真捨得麼?」
「如何捨不得?」廖進轉頭看著不遠處的那座那座八角亭,眼底難得有些迷濛在閃爍著:「她最喜玉蘭,說是晨間的玉蘭最好,每次聞見那香氣都會說世間再沒比那更好聞的了,無奈她身上不好,我不忍她起早了沾晨霧,只說是給準備一朵玉蘭定叫她時時能瞧見。那時她笑著的樣子我現在還能記起。只我混賬的很,許過的諾從未擱在心上,她也不提,只每日笑盈盈的送我出門,又笑盈盈的等我回來。那時她廚藝算不得好,轉來轉去也不過那幾道菜,至現在才知道,原來世間上最美的味道也莫過如此,只我知道的太晚了一些,也想起的太晚了一些。待我真將這朵玉蘭尋回來了才發現,原來我已經找不見要送的那個人了……」
廖進的眼神有些呆滯,嘴唇張張合合就好像是人控制住了,全無一點情緒在裡邊,倒是在一邊聽的南歌,已經淚流滿面了:「廖叔……」南歌的聲音有些破碎而沙啞,就像她個故事中的人,卻不知,她只是為跟前這個早已忘記哭泣的男子流淚。南歌恍惚記得在以前看過那麼一句話,真正傷心的人不是哭的撕心裂肺,是連怎麼哭都忘了,這廖進……分明是忘了怎麼哭……
「傻孩子你哭什麼,廖叔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感歎罷了。你將這帶在她手上,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這……就當是我陪著她了……」
「廖叔……廖叔……為什麼不親自給她帶上?」南歌揪進了廖進的衣袍,沒有過去接,就看著廖進恍惚的一笑,低頭摸著南歌的腦袋:「我就不去了,她在那裡也好,清靜一些,我不能過去,也過不去,我這樣子去了,她瞧見了會心疼……」
就這樣呢喃的說著,眼底又有水光凝聚著,抬手下意識的擋住雙眼,眼淚卻等不及的滑過臉頰,「滴答」一聲在衣襟上暈染開來:「好些年沒哭,想不到今日卻在丫頭跟前丟臉了……」
廖進看著指尖的的濕痕笑笑,卻笑的南歌心都要擰做一團,酸澀的不成個樣子:「廖叔……哭吧,璟璃不告訴別人……」
廖進這次又是一笑,笑意倒是難得到了眼底:「這麼些年了,早也該習慣了,只你,聽說是有個小子為你歷九九雷劫也甘願?」
南歌還在那兒哭的有些緩不過勁兒來,廖進這麼一問,只能仰頭一臉的眼淚鼻涕看著他。廖進勉強勾著嘴唇,探手給南歌擦的眼淚:「不管是怎樣,既然選擇在一起便要學著珍惜,莫學你廖叔,那心疼,是要跟著一輩子的……」
南歌陪了廖進好些時候,守著他吃了晚安才歸家。廖進雖然說的模糊,但大致還是猜到,那個女子好像是死了,屍首不知什麼原因被十分完好的保存在了虛妄沼澤,而廖進要她做的也就是叫南歌將那枚玉蘭戴回那女子手上。
進了月遲軒,南歌心口上還是沉甸甸的被壓著好大一塊。進門背對著她在那邊站著寫字的蕭遲,南歌莫名想起了無聲垂淚的廖進,提著裙擺及走上幾步,還不等蕭遲轉過身,南歌已經從後邊抱住了蕭遲,雙手繞過他精瘦的腰間,打個結,就要將她整個人都同蕭遲綁在一塊兒。
「要珍惜……」這三個字就像是魔咒一樣在南歌腦子裡旋轉著,南歌忍不住同蕭遲貼的更近更緊都恨不能融進蕭遲的骨子裡。
蕭遲的肩膀幾極寬,要卻挺窄,剛夠南歌合抱住,整個肩膀又成了一堵高高的圍牆,將所有的風雨都隔絕在南歌之外,不叫她沾染半分。
「蕭遲……」
「恩……」蕭遲在被南歌乎來的依賴弄的有些莫名,隨口答上了一句,卻垂著眼看著腰上緊緊交握著的小手發呆。
「我有沒有跟你說,我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蕭遲的瞳孔一陣緊縮,只那一刻,就是性命被人捏在手裡也能沉著冷靜的他,腦中居然只剩下了一片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