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聽見他說,心臟猛地跳快了幾分,他面上不顯站在那問道:“大哥怎麼突然對那個陳老闆感興趣了?”
黎舟道:“覺得他挺有意思,想和他交個朋友。”
黎江擰著眉頭道:“跟他有什麼好說的,以後生意上也用不到,就算用到了我自然會和他處理好關係,哥,你不用管他。”
黎舟道:“他昨天跟我說的話挺有意思,想當面再問問他。”
黎江先是想了一下昨天的對話,緊跟著又渾身不舒服起來,他昨天用陳老闆身份說話的時候可沒說幾句好話,甚至還占了一點便宜,大哥今天生氣他能理解,交朋友是什麼操作?黎江不贊同道:“哥,有什麼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黎舟打斷他道:“我交個朋友,你也要替我做決定麼?”
黎江再遲鈍也聽出這是真生氣了,立刻點頭哄道:“好好,我去約約看,不過那位陳老闆脾氣也挺古怪的,平時都不出來見人,我試試看吧,不一定能約到。”
黎舟淡聲道:“你要是約不到,我就去找霍三叔幫幫忙。”
霍桐家人脈基本都在京城,霍老不必多說,霍家其餘幾位長輩也都有些手腕,其中霍桐的三叔在銀行工作,前兩年新成立股份制商業銀行,成立之初,霍三叔就從中行調了過來做了行長。黎家和霍家是世交,黎江最初在刁明山扶持下回京城分公司做專案的時候,就把分公司的基本戶也從中行轉到了這邊,以示對霍行長的支持。
黎家在京城已經完成了一期專案,開發的二、三期樓盤專案也都在順利進行,能在京城做的如此順利,有這些成績離不開霍行長的支援,項目開始那一個億的啟動資金就是霍行長幫著解決的。
黎家兄弟在霍老爺子那邊都是熟人,尤其是黎舟和霍桐交情匪淺,他輕易不開口,要真開口求霍行長請個人出來約個飯局,也並非難事。
再一個,金宇湖城那邊的陳、江兩家資金周轉困難,正想法設法的和銀行這邊搭上關係,江心遠求爺爺告奶奶的想和霍行長一面都難得很,霍行長這帖子遞出去,于情於理那位“陳老闆”都會樂意出面。
黎江背後冒了些冷汗,但還是順著他的話硬接了下去:“我先試試吧,不至於為了一點小事就勞煩霍三叔。”
黎舟道:“那你就去把事做好。”
黎舟把時間和茶樓地址跟他說了,見弟弟點頭答應下來,也不理他又湊過來想說什麼討好的話,直接就把門關上了。
黎江這次沒在門口等,很快就回了自己房間去,先給陳琢玉打了一個電話讓他去趕緊找個“陳老闆”臨時湊合下。
陳琢玉嚇了一跳,“是不是認出來了?”
黎江想了一會,搖頭道:“應該不會,我哥要是知道,今天應該就會開口直接問了,他從來沒瞞著過我什麼。”
陳琢玉道:“黎醫生今天都什麼反應?”
“也沒什麼別的反應,就是沒怎麼理我。”
“我怎麼聽著這就已經挺嚴重的了啊……”
黎江覺得是有些不好辦,當務之急就是先讓大哥出氣,或許氣順了就沒事了,他吩咐道:“這樣,你去找的時候記得找個能挨揍的,我哥怕是氣得不行,可能到時候要動手,你找個能抗揍的。”
陳琢玉吃驚道:“黎醫生還打人哪?”
黎江皺眉道:“他不打啊,但是他氣急了,我不是得上嗎?你別廢話了,明天下午就要見,抓緊去找吧。”
“……”
陳琢玉覺得自己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但還真沒瞧見過自己打自己出氣的人,一時不怎麼說什麼好。
他覺得老闆在作死,但是勸了這位也不聽,也不知道在那盲目自信個什麼勁兒,只能硬著頭皮道:“行吧,我去找人,但是老闆,你自己想清楚,要實在不行就去跟刁叔說下。”他實在勸不動了,還是讓刁叔出馬吧。
黎江自己做了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含糊道:“再說吧,你先去安排一下。”
陳琢玉那邊應了一聲,掛了電話就去忙了。
黎江這一晚上躺在床上也沒睡好,他一直在想著,腦海裏面各種念頭都在往外冒,甚至都懷疑昨天自己做了什麼讓大哥想要“交朋友”,有那麼一點酸自己了。等到天快亮的時候,他忽然從床上坐起身,心裏莫名有些慌張。
他覺得還有一個可能。
就是……大哥並不是對陳老闆感興趣,或許是因為這事開始對男人非常反感?
他記得大哥在學校的時候,從高中開始就沒少收到情書,尤其是大學之後,男的女的示好送東西的也不在少數,但大體上來講,還是女生占了絕大多數。大哥之前對男生並不排斥,但是也從未接觸過這類的人。
他這樣做,會不會適得其反?
要是把人推得更遠了,那可怎麼辦……
黎江坐臥不安,擰著眉頭,想起昨天的時候看到大哥耳垂上的那點紅痕,懷疑自己之前那一下咬狠了點,大哥怕疼,他可能不小心咬破了皮?
黎江在房間裏反思,而隔壁臥室裏睡著的黎舟也是眉頭微微攏著,他一夜淺眠,等到半夜又斷斷續續做了一場不能言說的夢,身上都出了一層薄汗。
夢裏還是熟悉的場景,弟弟跑過來說自己房間的花灑壞了,要來洗澡,他讓出一點位置之後,對方又握住了他的手腕讓他一起過來沖澡。黎舟臉上發燙,罵了他一頓,但是夢裏的小黎總比平時臉皮還要厚,跟沒聽見似的硬把他半拖半抱著一起進了浴室。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一起洗澡了。
黎舟還在生氣,胡亂擰了一下水龍頭,就感覺到熱水變成了涼水,他心想這樣也好,是該讓這臭小子清醒一下了。
但是黎江的第一反應是慌張地伸出了手臂過來撐在他兩側,努力把他護在身體之間,低頭問道:“哥,冷不冷?你冷不冷啊?”
黎舟心情有點煩躁,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想把弟弟推開。
但是伸出去的手卻沒使上什麼力氣,只能看著弟弟越靠越近,他嘴裏說著“滾開”,但是等看清靠近的人之後又不捨得罵了。
靠近過來的是黎江,但又不是現在的黎江。
高瘦的個子,蒼白的臉頰,還有那雙烏沉沉又滿含愛意的眼睛,就那麼一瞬不瞬的看著他,啞聲喊他“哥”,連聲音都不敢大一點,生怕嚇著他一樣,聽起來都帶著一點哽咽,像是他再推一下,這人就要哭了。
黎舟忽然就心軟了。
夢裏的黎江把他推到浴室牆壁上,單手抓住了他手腕,另一隻手探到他身旁又把水調熱了回去,溫熱的水撒在臉上黎舟一時睜不開眼睛,也失了先機,對方就趁機附身下來。
他們這次面對面。
他可以動手,但是卻沒有對弟弟動手。
……
夢裏斷斷續續,但身邊的人始終還是那一個。
不管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他都是黎江。
黎舟醒來的時候臉上紅暈未退,手指尖都能感覺到那種還未退去的酥麻。
他有些羞惱,但是他更多的是因為自己。
有人說夢裏的一切都是潛意識的自己在進行自我對話,那按這樣來說,真實的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的想要阻止過弟弟。
黎舟閉了閉眼睛,攥著拳頭錘了床鋪一下,輕聲咒駡了一句。
他起身去沖了冷水。
身體還帶著夢裏的軟綿,還沒有完全因為清醒恢復過來,他站在那裏沖了一會,愣愣的想起了一點以前的事情。
那是他還被困在墓園的時候,黎江經常會獨自來看望他。
秋末的時候一場雨水一場寒,天氣很冷了,黎江身上的衣服被淋濕了貼在身上,他混不在乎,還是會這樣靠近石碑,靠近石碑上他的照片,垂著眼睛慢慢在照片上落下一個吻。
那個吻混著雨水,怕是唇瓣都有些冰涼的吧。
黎舟沖了一陣,裹著浴袍出來的時候,昨天的火氣已經消下去許多,等他收拾妥當換了衣服下樓的時候,也沒有看到弟弟的身影,問了吳阿姨才知道,黎江一早就出去了。
吳阿姨笑著道:“說是要去晨跑,換了衣服鞋子,還讓我不要提前叫你呢,說你累了好些天,讓你好好休息一下。”
黎舟點頭應了一聲,等了弟弟一會,見他也沒有回來的跡象,自己先去餐廳吃了一點東西,又和平時一樣去了書房翻書查資料去了,他跟進的一位教授的實驗室裏在試著製作新型的藥物支架,有些資料他還要繼續去看。醫療器械專業的公司一般會緊跟臨床,他需要做的事還有許多。
黎江等到中午的時候回來,陪著黎舟一起吃了飯。
他看起來和平時一樣,吃飯的時候和黎舟挨著坐下,還跟他聊了幾句,等到下午兩點左右,就主動提出要開車和大哥一起去茶樓。
黎江在車上瞧著人已經放鬆了不少,一邊開車一邊跟大哥開玩笑道:“哥,陳家可還在跟我爭金宇湖城那邊的地呢,下回你可千萬別說介紹霍三叔那些人給他們認識,那邊早就想這麼幹了,你得幫著我才行。”
黎舟看他一眼,唇角動了動,又閉上眼睛不搭理他了。
小黎總做足了準備,陪著大哥進去的時候,也沒有什麼怯場的,他走在後面進了包間,在看到陳琢玉和他帶來的那個“陳老闆”的時候,略微頷首,使了一個眼色。
陳琢玉立刻站起來,笑道:“陸醫生,真是巧,這才兩天功夫又碰面了。”
黎舟沒接話,只靠近了坐在他們一側,倒了一杯茶,“不巧,我是特意約陳老闆出來見面的。”
陳琢玉光是聽著都覺得坐立不安,特別想立刻就走。
黎舟抬眼看了一旁坐著的人,對方身形高挑,臉孔方正,臉上有絡腮胡遮擋了一些面容和側臉的疤,也坐在那正在喝茶,黎舟低頭看了他手邊的金屬拐杖,開口道:“陳老闆?”
“是。”
對方聲音帶著點沙啞,又只說單個的字,猛地一聽還確實有幾分像。
陳琢玉硬著頭皮打圓場:“是這樣的,我們老闆前幾日跟陸醫生開了個小玩笑,陸醫生也知道,國外風氣是這樣的,可能有些過了,這次你不找來我們也是要拜訪一下,老闆說想跟你道個歉……”
黎舟點點頭,淡聲道:“不相關的人先出去。”
陳老闆還坐在那揣著架子在裝,陳琢玉安靜片刻之後先站起來了,陳老闆猶豫一下,就看到黎舟放下了茶杯,大約是帶著怒火,茶水都濺了一些出來。陳老闆還記著自己的人設,想裝著說兩句場面話,但剛一開口就被陳琢玉拎起來,壓低了聲音磨牙道:“還愣著幹什麼,走啊!”
那人啊了一聲,立刻點頭道:“哦哦,好!”
這次不敢再裝了。
陳琢玉帶著那個陳老闆走到門口,黎舟又道:“等下。”
那位陳老闆下意識站住了,臉上帶著些不安,陳琢玉也站住了,討好笑道:“在呢,陸醫生要什麼?”
“把他拐杖給我留下。”
“哦哦,好,還沒聽見?快把拐杖放下!”
那位陳老闆立刻雙手捧著那根拐杖送到黎舟手邊去了,沒有了拐杖他也走得好好的,緊跟在陳琢玉身後大氣都不敢出趕緊就去了。
他們兩人走了之後,黎舟起身過去反鎖了門。
黎江坐在那額頭上已經冒了一層冷汗,他雖然沒動,但心裏已經完全不是剛來的時候那樣了,現在心裏忽然生出一些害怕來,如果硬要說,大概就是貪玩忘了寫功課,忽然發現已經到了週一早上八點,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挨個點名檢查作業那種。
他聽到鎖門的聲音心裏“咯噔”一下,偷偷瞄了一眼,不知道大哥鎖門幹什麼。
但總歸不是好事,他心跳已經加快起來,飛速想著要說什麼話才能解釋過去,“哥,其實是這樣的,我那天去是因為一些事不方便用自己身份,我也沒想到你會來,我……”他看大哥越走越近,嚇得幾乎要跳起來逃走,但是立刻就被呵斥住了:“站住!”
黎江又不敢逃了。
黎舟走過去,拿那個金屬拐杖敲了他腿一下,冷聲道:“我昨天問你,你不說,今天還敢找人冒充?”
黎江吃痛縮了一下,又喊他:“哥,我,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黎舟又給他一下,黎江唉唉叫了兩聲就想往椅子上躲,被大哥拿著拐杖狠狠敲了一下椅子腿,冷聲道:“下來。”
黎江覺得剛才打在椅子上那一下,可比打他身上那幾下狠多了,猶豫一下還是下來了,“哥,咱們先說好,你打我一頓就不生氣了好不好?”
黎舟氣得又給了他一下。
黎江站在沒躲,一副認罰的樣子。
黎舟沒打幾下,就剛才也是打在椅子上的重一些,嚇唬弟弟為多,他教訓完了就把拐杖扔到一旁,冷著臉道:“這個東西不吉利,以後不要再用。”
黎江應了一聲,又偷偷去看他臉色,見大哥坐下,也跟著小心翼翼坐下來,還想去倒茶。
黎舟沒接他的茶,只開口淡聲問道:“你以前跟我說過,有個喜歡的人是吧?”
黎江坐在那頓了一下,道:“嗯。”
黎舟沒做聲。
黎江心裏有些害怕,他總覺得有些事已經不在他控制範圍之內,連隱藏了很多年的心思都要瞞不住似的,他感到惶恐不安,心臟聲音鼓噪在耳邊,但清了清喉嚨又用最溫柔小心的聲音道:“哥,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跟你說,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黎舟打斷他道:“還是讓我先說吧。”
黎江看著他站起身靠近自己,心裏的不安升到了頂點,坐在椅子上手腳都有些僵硬不敢動彈。
黎舟附身看著他,“我這次出來是特意躲開你一段時間,想等回家之後好好跟你談談。”
黎江抬頭看著他,一顆心都跳到了喉嚨。
黎舟又湊近一點,伸手捂住他的嘴,額頭抵著他的,鼻息相融低聲道:“你以前說的那個喜歡的人,這幾年沒再提起過了,你還喜歡他麼?”
黎江被捂住嘴巴,說不出話。
黎舟淡聲道:“點頭或者搖頭。”
黎江點點頭,喉結劇烈滾動一下,他被按在椅子上捂住嘴無法回應,但是眼神熱烈。
黎舟笑了一聲,額頭跟他貼了一小會,鬆開了手,輕輕在他臉上拍了拍道:“我本來已經想好了,等回去的時候跟你說,我想或許我可以和那個人公平競爭一下。”
“哥……”黎江心臟都快要在胸腔裏炸開了,惶恐,高興,喜悅但又瞬間變成擔憂,什麼情緒都有,什麼情緒都在一瞬間充斥著整個身體,他在那一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只會癡癡的看著他,除了看著這個人,什麼都不會做,什麼都不敢做了。
“不過現在你做了這些事情,我要把談話延遲一段時間,我暫時不想去爭了。”黎舟站起身,對他道:“你在這反省一下,什麼時候想好了再回家去。”
他說完起身出去了。
黎江坐在椅子上好半晌忽然吃吃地笑起來,他笑了一會,捂住一邊的眼睛,眼角流出的淚落在掌心,他從未覺得有什麼時候和今天這樣幸運過,也沒有任何時候,像現在這麼近的感受到在失去邊緣得到全部的滋味。
大哥剛才說,喜歡他。
他說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