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秀才向個路人問清陸府所在,便踱著步子一路尋來,本以為報明來意後就會被立刻請入府裡相敘,誰知剛陪笑說出想求見陸策的要求,就被門房打斷道:「爺出門還沒回來,你改日再來吧!」
許秀才覺得這是推託之詞,探手就去荷包裡摸錢,摸了半天,只數出十文銅錢來,正想塞到那家丁手裡,讓他通融通融,就見那家丁忽然衝著他笑了。
許秀才納悶歸納悶,還是回了個傻傻的笑,這時聽見身後有人道:「爺回來沒有?」
「還沒呢!」家丁恭謹的答道。
許秀才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人家不是對著他笑啊!再一轉頭,就見一個身著青布衣裳的清俊少年,走到他身邊時側頭瞟了他一眼,隨後逕自跨過門檻,入內去了。
想必那陸大人是真不在家,許秀才只好悻悻然的將銅錢塞回荷包裡,轉身回去了。
綠萼跟了他一路,繞過好幾條巷子,才遠遠的看著他進了一家名叫福來的客棧,等了一會,沒見他出來,這才匆匆趕回去,將事情回稟給沈夢宜知道。
沈夢宜正坐在屋裡彈琴,身旁站著的紅蕊捧著一只翡翠如意耳香爐,爐裡騰出嫋嫋煙霧,熏得一室馨香。見到綠萼悄悄掀簾進來時手下微頓,立刻彈錯一個音。
坐在沈夢宜對面、身著竹布長衫的男子輕聲道:「心不寧則音不正。」
沈夢宜眉頭一蹙,再接著彈,誰知連連錯音,這才嘆了口氣停下來,抬眼問道:「那秀才進陸府了嗎?」
「沒有。」綠萼搖頭道:「我瞧見他在門口和那家丁說話,後來雲淡回去了,他就走了。我又跟著他一直到福來客棧門口,等了會沒見他出來,這才回來了。」
沈夢宜沉默了一會,向她道:「妳去休息一會吧。」
眼見綠萼退了下去,沈夢宜極力專注心神,起手再彈,一曲方終,就見那男子站起身道:「今兒個就到這吧,妳心緒不寧,多彈無益。」
她又嘆了口氣,屏退紅蕊,抬眼望定他,「再幫我一次。」話語裡滿含無奈,還帶著一點淡淡的懇求之意。
男子沉吟半晌,背手負立道:「妳要我做什麼?」
她咬咬牙,垂眼道:「去雲州,想法子娶了她,再將她帶去別處,越遠越好!」
「這事我未必辦得到。」他輕輕搖頭。
「只要你盡力,總有六七成的把握吧?」她話語裡的乞求意味更加濃了,她的眼裡甚至還有晶瑩淚光閃動,「就算娶不了她,與她親近些,總能做到吧?」
「妳就真的——」他說到這裡收住了話頭,望了她一會,嘆口氣道:「好吧,我答允妳。」
「真的?!」沈夢宜微揚的臉上明顯帶著欣喜。
那男子背過身去,不再看她,輕聲嘆息道:「妳知道我向來無法拒絕妳。」
話畢,他頭也不回,掀了簾子出去。
沈夢宜望著水晶簾影晃動,直至停息。
她也不想這樣做,但許秀才所說的事情,帶給她的震憾實在太大。溫柔在陸策心裡佔有一定的位置,這點她知道,可一直覺得溫柔既然死了,那一切就該煙消雲散了,她想試著讓陸策慢慢接受自已,慢慢忘掉溫柔,誰知道老天突然當頭丟了個炸雷給她——溫柔竟沒有死!
沒死!那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她不得不防範於未然,不論陸策為什麼喜歡溫柔,是一時迷戀還是真心相對,她都不想再看見這個女人出現在陸策眼前。
沈夢宜抬手往琴弦上按去,十指掄得急促,彈了沒多久,琴弦就叮的一聲斷了。
她站起身來,揚聲向外喊道:「紅蕊,把這琴拿去燒了!」
* * * * *
許秀才之後又往陸府跑了兩趟,但每回都沒見到陸策,搞得那門房一瞧見他就揮手道:「爺不在,你回去吧。」
直到第三回,陸策總算在家了,聽見有個來自雲州的許書吏求見,微挑了挑眉,就說吩咐下去將人請進來。
雲淡在旁沉吟道:「爺,此人接連來了好幾回,是不是雲州那邊有什麼事?」
陸策端起茶杯想了想道:「且聽他說。」
兩人說話間,那許秀才被帶到廳上,見了陸策立刻迎上前行了個大禮,嘴裡喃喃道:「陸大人,可算是見著您了。」再一抬眼,瞧見雲淡站在旁邊,認出是那天在門外見過的布衣少年,曉得是陸策親隨,便也對著他拱了拱手,笑一笑。
許秀才話說得不倫不類,陸策也沒在意,淡淡道:「我如今停奉思過在家,大人這稱呼可擔不起。坐,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許秀才小心翼翼的搭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微側身道:「請問大人府裡可是走失了小妾?」
他這話一出,不單是雲淡,連陸策都詫異得皺起眉。
「這話怎麼說?」陸策臉上的訝色一閃而過,隨即就恢復了淡然的模樣。
許秀才敏銳的捕捉到他臉上的異色,只當他是不想家醜外揚,於是露出個訕訕的笑容,躊躇著開口道:「按理說,大人的家務事沒有我多嘴的份兒,只是我恰恰得知您府上小妾的藏身所在,怕大人為此憂心,這才趕過來告訴一聲。」
陸策打量了他幾眼,慢慢的道:「你說的這個人在哪裡?」
「就在雲州。」許秀才也不多賣關子,「她還改了個名兒,叫溫欣。」說著,他便將溫柔在雲州的住處,以及和葉昱在一起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陸策不動聲色的聽著,雲淡卻面色一凜,責問的話險些衝口而出,好在還是忍住了。
見陸策不語,許秀才仍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只道是他心裡有所顧慮,因此沉吟了一會又陪笑道:「大人放心,一會出了這府,我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絕不會在外頭洩露半個字。」
這時,洗竹手裡拿著一封信匆匆走進來,遞交給陸策後,又在他耳邊低語兩句。陸策微點了點頭,向那許秀才道了聲「稍候」,就拆開信看了起來,越看唇抿得越緊,最後還對著信出了一會神,才將信重新套回信封裡,遞給洗竹道:「拿去燒了。」
說完,他抬起眼來再次凝視許秀才,目光深邃難解,將許秀才看得有點坐不住了,頭越壓越低,他這才沉聲道:「你說的事我知道了。你現下可是在莫萬江手下當文書吏?」
許秀才只當是陸策想提拔自已,臉上立刻露出一抺喜色,「是,正是!莫大人對我還算賞識……」
陸策抬手打斷他的話,「這樣正好,我有一封書信,想讓你替我帶回去交給莫萬江,不知你可願意?」
帶信?不是要提拔他嗎?許秀才略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道:「替大人辦事,我求之不得。」
「那好。」陸策吩咐雲淡,「取筆墨紙硯來。」
待到雲淡取了筆墨紙硯,陸策提筆微一凝想,就在信箋上龍飛鳳舞的寫起來。
許秀才坐在那裡,直著脖子望了半天,可是離得太遠,啥也沒看清,還挨雲淡瞪了一眼,只好訕訕的收回目光,繼續不安的等待著。
陸策寫完信,蓋上小印,放在桌上等著墨跡乾透,這才摺起塞進信封,拿蠟漆封口蓋印,又在封皮上寫「莫知府親啟」這五個大字,然後遞給雲淡交到許秀才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