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郎歸家的馬車上和瑾娘說了此事,瑾娘一時間就有些糾結。
若是隻論私心,她肯定是不想徐二郎遠去的。夏先生的故裡距離京城甚遠,和京城中間隔著三個州府。他們是扶棺回去,加上楚先生身體不好,路上肯定走的慢。一來一回最少得兩個月時間,要是路上再被什麽事情耽擱,三個月也不在話下。要兩、三個月見不到他,瑾娘舍不得。
況且別看京城如今的天氣正適宜,可等兩、三個月後早就入夏了,那時候天氣炎熱,趕路可不是什麽好差事,瑾娘舍不得他受苦。
不過,從人情倫理上說,徐二郎陪著過去一趟也合適。畢竟夏先生對他有知遇之恩,在他讀書時對他傾囊相授,在他為官之路上也多有幫襯。老先生對他仁至義盡,他作為弟子,哪怕是為了回饋先生澆灌在他身上的心血,送他回去安葬也是合適的。
再有他如今雖然具體官職沒定,但品級還在,還是從三品。他還是官身,很多事情就好辦,路上也能少些波折。
瑾娘心裡已經同意了他遠行,但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現在是述職期間,陛下允許你冒然離京麽?”
“按理是不可以,但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陛下仁善,會同意的。”他早兩日已經上了折子,陛下如今還沒批複,想來最遲今晚就會有消息傳來。
“那你就去吧,但是切記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還有要早去早回。”
話到這裡瑾娘又猛地想起一事,“你這一走就是兩、三個月,豈不是青兒成親的時候你趕不回來了?”
徐二郎也陡然想起此事,一時間也有些怔愣。
確實,他若是要南下,等青兒成親之日還真趕不回來了。
瑾娘就蹙著眉頭,“這可如何是好?”
她為難道,“林家的底子本來就夠薄的,但好歹還有你這一個女婿在,多多少少能夠撐起些顏面,結果你卻不能露面。”
徐二郎也有些無奈,“不然……我不去了。”
瑾娘嗔他,“你就故意說這話哄我吧,我還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說不去了,其實心底裡是想去的。”這人啊,對於他認可的人,非常重視。這又是夏先生能麻煩他的最後一件事了,他嘴上再怎麽說不去了,打心底裡還是想送一送老先生。
“算了,你就去送夏先生最後一程吧。至於青兒這裡,你能趕回來最好,若是趕不回來,爹和青兒也不會怪你。”林父和青兒也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如是知道徐二郎的兩難,怕是也會讓他選擇送老先生歸故裡。
兩人到了家,此時府裡燈火通明,顯然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兒都還沒休息。
瑾娘和徐二郎自然是先到鶴延堂給徐父徐母問安,老兩口見到憔悴又消瘦的小兩口,面色不一,反應不一。
徐母有些心疼,一個勁兒的說,“瘦了,瘦了”。又讓他們趕緊回去歇著是正經,他們兩老好著呢,不需要他們擔心。
徐父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對著兒子陰陽怪氣的說,“老子還沒死呢,你倒是先給人披麻戴孝當孝子去了,那老頭兒自己沒兒子就讓你們過去守靈待客,你可真是老子的好兒子。”
徐二郎不說話,隻冷冷的看著他。瑾娘注意到他嘴唇抿的死緊,顯然在壓抑著怒氣。
她當即借著衣袖的遮掩握住他的手,讓他別生氣。徐父就是這麽一個自私自利的人,他們此舉確實侵犯到他的權益和利益了,徐父責難完全在瑾娘的預料中。
但是,她預料到了,親耳聽到還是不舒服。她都覺得那話刺耳,徐二郎心裡指定更不好受。
瑾娘讓徐二郎別發話,她卻上前一步,準備和徐父掰扯掰扯。然而,不等瑾娘抬步走上前,徐母就發威了,“那是教導二郎學問的先生,他仙逝了,二郎去送一送有何不可?師父,師父,亦師亦父。二郎是老人家弟子,就相當於他的半子,他老人家去世,二郎合該去給老人家送終。”
徐母說著話就諷刺的看著徐父,“你不樂意兒子給人送終,那你別讓他拜師啊。有本事你自己教導兒子,你能麽?呵,你要是真有那本事,你以為二郎會千裡迢迢跑到京城尋覓個師父?歸根到底,還不是你不爭氣。”
徐父此時有些蒙圈,不是在圍攻二郎麽,怎麽矛頭突然轉向他了?
他錯了麽?他不就是沒讀書的天分,不能給兒子指點迷津麽?可類似他這樣的父親天底下多得是,他自認自己比那些純粹的文盲好多了,最起碼兒子的名字還是他起的。他……怎麽還人身攻擊上他了呢?
話說回來,他是為人老子的,他的權益被人侵犯了,他難道還不能發聲了?這是哪門子道理,就是走遍京城,也沒這麽讓人忍氣吞聲的啊。
徐父不知道何時把心裡話說出來,徐母就冷笑著看他,“那你走遍京城、走遍大齊看看,有為人弟子的不給師父送終的麽?這樣不仁不義不孝的徒弟,有臉面在人前立足麽?外人知道他不孝不悌的事兒,還不得戳爛他的脊梁骨?你自己立不起來,難道還不讓我兒子堂堂正正做人?呵,你啊,我算是看透你了,你這輩子就是個自私自利,沒有擔當的小人。”
徐母說完話,不理會徐父懵逼的模樣,趕緊讓瑾娘和徐二郎回去好好休息。
徐二郎卻趁機又說起,“我之後要離家兩月,送先生歸故裡安葬。”
徐母當即眼圈一紅,“應該的,都是應該的。你去吧,家裡有我和瑾娘在,萬事不需要你擔心。”
徐父更不滿了,剛被打壓下去的氣焰陡然高漲起來。“一個跟你無親無故的老頭子死了,你送了他一程還嫌不夠,還想送他第二程,你可真是他的好孝子。好啊,徐翊你這龜孫你做的可真好啊!你個小畜生我跟你說,你爹我還沒死呢,你把別人當親爹一樣對待,你也不怕老天爺拿天雷劈你。”
“你個糊塗蟲你給我滾回屋裡去吧。老天爺要是知道我兒子這作為,指不定會給我兒子降下來功德金光。還拿天雷劈我兒子,我看劈你還差不多。就你這不學無術,浪蕩風流的紈絝,老天爺若是長眼,第一個劈的就是你。”
徐母氣勢洶洶,徐父不是對手,當即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他覺得被下了臉面,登時面紅耳赤起來,不管不顧的站起身就要繼續和徐母爭執,可徐母懶得理會他。
她推著瑾娘和徐二郎往外走,“快些回去吧,這麽幾日不在家,幾個孩子可想你們了。趁著他們還沒休息,你們多說說話。”
徐母將瑾娘和徐二郎送出鶴延堂的大門,然後當著夫妻兩人的面,讓婆子把大門鎖了。
瑾娘回頭看得最後一眼,就是徐父氣呼呼的噴著火從花廳出來,一徑的跑向門口,結果被徐母攔在半路。
“爹娘不會打起來吧?”
徐二郎搖搖頭,“他雖然滿身毛病,卻有一樣值得說道。他從不動手打女人,對我母親還算敬重。”
敬重麽?
怎麽她從不這麽覺得。
瑾娘又感歎,“我覺得娘現在真是不一樣了。”
“嗯。”
“放以往娘隻想過好自己的日子,其余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整個人吃齋念佛,跟個無情無欲的,額,師太一樣。現在倒好了,娘有人情味了,也知道護短了。”
“嗯。”
瑾娘又默默的說了徐母許多好話,可徐二郎除了“嗯”就是“哦”,他多一個字不說,瑾娘也就摸不清楚,他對於轉變的徐母到底什麽想法。
兩人到了翠柏苑,才剛進門就被“偷襲”了。
長綺從旁邊的樹上直接“飛”下來。那是真飛啊!這姑娘剽悍的,蹬了一下樹枝就直接過來了,嚇得瑾娘差點以為阿飄來了。
上邊有襲擊,下邊也有,長洲和長暉從門後頭跳出來,一把抱住瑾娘的腰,可把瑾娘嚇得心臟差點從喉嚨裡蹦出來。
看清楚抱著自己的是這兩皮猴子,瑾娘那個氣啊,差點直接給兩人來一個竹筍炒肉。但沒等她有所動作,兩小子一嗓子嚎出來,“娘我好想你啊。”“娘我想你想的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都瘦了。”“娘你以後不要那麽長時間不回家了,我和哥哥都想偷偷跑出去找你了。”
瑾娘那個心酸啊,原本抬起來準備打孩子的手,輕輕落在兩個孩子腦袋上,溫柔的摸了兩把。
她也不想離開孩子了,這幾天她空閑的時候,總忍不住想幾個孩子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沒有摔跤生病,有沒有不高興不開心。
當娘的走到哪裡都惦記著孩子,那種撓心抓肺的感覺,可把她折磨苦了。
瑾娘眼眶登時就紅了,她彎下腰一把將長洲和長暉抱在懷裡,親親兩個兒子的腦瓜子,“娘也想你們。娘以後哪裡也不去了,即便去也帶著你們。叫娘好好看著瘦了沒有,哎呦我兒子果然瘦了,娘現在都能抱起你來了。”
長洲和長暉:“……”
長綺被爹抱在懷裡,和爹爹撒了會嬌,就伸手要找娘。
爹爹不愛說話,也不會哄她,而且娘和哥哥哪裡熱鬧,她要湊熱鬧。
三個孩子抱著瑾娘,瑾娘抬抬腿都不能,可真是甜蜜的負擔。
正這會兒功夫,榮哥兒到了,稍後長樂和小魚兒也過來了。
小魚兒過來就聽見長洲和長暉在給瑾娘報菜名,說是這幾天受委屈了,要好好補回來。小魚兒聞言撇嘴,還受委屈了,這三個小祖宗,他們不給別人委屈受就求神拜佛了,還給他們委屈受,誰有那個膽子和能耐啊。
小魚兒腹誹不已,就又聽見她娘毫無原則的一個勁“好好好”。她娘還說他們都瘦了……認真的麽?長洲那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娘您真看不見麽?還有長暉,看看那眼睛都變小了,這都是臉上的肉太多了,把眼睛擠小的;再看看長綺,小姑娘小肚子都起來,這幾天零嘴可沒少吃。
小魚兒瞠目結舌,榮哥兒就在一邊笑,“有一種瘦叫娘覺得你瘦。”沒毛病!這話還是她娘說的,她娘也很好的把這句話執行下去。娘都樂意裝眼瞎了,他們有什麽辦法?畢竟他們是孝順的兒女,不忍心戳醒裝睡的親娘啊。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進了花廳,榮哥兒簡單問了幾句葬禮上的事情,瑾娘都說了。
稍後她也把徐二郎即將遠行的事情說了說,幾個孩子聞言表情不一。
榮哥兒感歎一句,“爹是個性情中人。”
小魚兒就說,“太累了,本來以為爹能好好休息休息,卻又要奔波勞碌。我爹真是個勞碌命,真可憐。”
長樂說,“這也是應有之意,若是那一日桂娘子和師傅……有一點可能,我都想送他們到最後一步。不說這些喪氣話,嬸嬸,我稍後準備些藥丸子讓人送來,您讓二叔帶在身上以防萬一。二叔身體是好,可也不能仗著年輕就糟蹋身體,該好好保養才是,不然老了要受罪的。”
長綺不說話,咬著指頭琢磨她跟著爹爹出門的可能性有幾成。至於長洲和長暉,兩人麻溜的往浴室跑了。
徐二郎幾天沒有清洗,這對於潔癖的人是種莫大的折磨,是以他一回來就去沐浴了。
兩小子竄到裡邊看到爹在泡澡,就圍過去詢問他是不是明天又要離家,得到肯定答覆後,嘴巴嘟的可以掛油瓶了。
徐二郎開口問,“要不要跟爹一起泡澡?”
這浴桶是特製的,瑾娘和徐二郎一起用還很寬松,如今不過是加了兩個小子,裝的下。
長洲和長暉聽到父親的提議,可把他們高興壞了。
長洲連聲說“要要要”,長暉不說話,卻是麻溜的把自己扒光光,一下被徐二郎抱到浴桶裡去。
浴室裡很快響起兩個孩子哈哈哈的歡笑聲,以及他們打鬧撩水的聲音。榮哥兒聞聲忍不住嘀咕,“我爹也不嫌棄他們煩。要是我,指定把他們丟出去。”
那沒辦法,誰讓你爹疼你們幾個呢。
徐二郎管教孩子很嚴厲,但是該寵的時候他也寵得厲害。只要孩子們不出格,不過分,有時候她比瑾娘還嬌慣孩子。這也就是幾個孩子特別喜歡爹的緣故。
當然,若是爹經常笑一笑,他們會更喜歡爹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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