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寫了半頁的宣紙一把攥成團丟到地上,重新拿了宣紙開始寫。
長樂需要專心“學業”,徐二郎安排了人照顧她,到不需要額外擔心。倒是小魚兒,徐二郎有意無意的催促閨女回來。
他在信中羅列了瑾娘那些時日失落鬱悶的舉動,小魚兒是個孝順的姑娘,看到此處肯定會馬不停蹄的回家。
交代完小魚兒,還要長綺……這怎麽交代是好?小丫頭跟著宋老夫人在蘄州城裡快淘出花兒來了。
當真是老小孩兒,老小孩兒,長綺這一去怕是將宋老夫人骨子裡的,咳,也激發了出來。如今兩人處的跟親祖孫似得,宋老夫人將長綺一天的行程安排的豐富多彩,聽說還帶長綺回她娘家暫住了兩天……
徐二郎寫了信,讓人速速送去通州。這麽會兒功夫,瑾娘已經美滋滋的過來尋他吃飯了。
徐二郎抱著何種心思去吃瑾娘做的菜肴的暫且不提,隻說第二天一早長安和長樂幾人,就先後收到了二叔的來信。
長安估算了一下時間,再有三天就是學院裡的休沐日。原本他們是準備去蘄州城轉轉的,可他們這一次這麽多人一下離家,嬸嬸肯定想得慌。不管如何,回去一趟讓嬸嬸看看他們安安心總是好的。
恰好青陽書院的休沐日和應天書院不一樣。應天書院是每旬有一天假,青陽書院則是一月有三天假。
兩個書院每月的假期天數是一樣的,只是放假的方式不同,也算各有優劣。如今青陽書院這個放假方式就方便他們兄弟幾個了,他們放假當晚從蘄州出發,到了翌日一早指不定就能到達通州,屆時再掐著點回到蘄州,滿打滿算差不多能在通州待上兩天半時間。這當真非常好了!
長安拿了書信去給榮哥兒與長洲長暉,順便和幾人說了他的安排。
榮哥兒自然是讚同的,他也想念爹娘了。
爹還好,每天有公事忙碌,想念他們的時間有限。娘卻不同,他們從小圍在娘身邊,陡然全都離開她,娘怕是會很不適應。人一空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他也怕娘生出什麽抑鬱的症狀。
榮哥兒欣然讚同,並道,“大哥看著安排就好。恰好咱們去碼頭時,要經過蘄州最繁華的街道,路上還可以給爹娘買些蘄州的特產。”
長安:“這些都交給我,你只需要顧好自己的學問就行。”
長安又看向蔫蔫的長洲長暉,“怎麽,你們兩個一聽回通州就這副模樣,是不想回家不是?”
長洲和長暉哀怨的瞪了大哥一眼,長洲說,“我們怎麽會不想回家呢,我們可想爹娘了。只是原本還想趁這個休沐日在城中逛逛的,如今逛不成了,我們有些失望罷了。”
長暉附和道,“不過回家也好,娘看見我們肯定會非常高興。”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榮哥兒問,“要不要派人提前過去給小魚兒與長樂說一聲?”
“說什麽?”宋玉安恰好在此刻端了午膳過來,結果一靠近就聽見榮哥兒那話。他如今對小魚兒三個字好似開了雷達,總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嘴巴也不受控制似得,條件反射就把想問的問題問出來。
索性這裡本就是人來人往的書院食堂,他們說話也沒有遮遮掩掩著,被人聽見也沒什麽大不了。更何況聽見的人還是玉安,那就更不妨事了。
榮哥兒等宋玉安在他們一側落了座,才回答了他方才問的問題。而宋玉安,從剛才起就有些魂不守舍,如今再一聽是通州來了家書,讓他們都回家一趟,他心中登時就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長安幾人都在書院讀書,他們回家也是正常的休沐。可小魚兒呢?
她本就是過來送兄姐們入學,外加逛一圈書院長長見識的。如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她還有繼續回到這裡的必要麽?
幾乎是瞬間,宋玉安的心就跟被貓撓過的線團似得,完全成了一團亂麻。
他前幾天才認清了自己的心思,這幾天精神一直處在紊亂中。他尚且沒有想好以後該如何對待小魚兒,甚至都沒擬定好如何一步步接近她,讓她為他傾心的章程,可小魚兒卻要回家了。
她若是離了蘄州,以後再來不知是何年何月。那她還能為他心折,為他傾心,願意為他嫁來蘄州麽?
想到“嫁”之一字,宋玉安的俊彥再次不受控制泛起紅暈。可隨即他又意識到,如今說這些都太遙遠,如今最該做的,就是想個辦法把小魚兒留下來。
但是,能留的下來麽?
直覺告訴宋玉安,小魚兒指定是留不下來的。小魚兒前段時間還和他說過,她想家想爹娘了,若是再告訴她,家書催她回家,母親念她成疾,小魚兒怕是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即飛回去。
念及此,宋玉安一顆心不斷往下墜,眼見著就要落入無底深淵中。
想個辦法,要想個主意將小魚兒留下來,即便知道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做些什麽,他怕之後的日日夜夜都會在懊惱中度過。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沒想到他也會有這一天。
宋玉安苦笑不已,拿著筷子的手遲遲沒有動彈,因此還引來長洲好奇的發問,“玉安哥哥你在想什麽?你都不吃飯麽,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就連長安和榮哥兒聞言也看過來,“玉安你怎麽了,看你面色不怎麽好,是不是身子有什麽不舒服?”
這話一出,從他們身後經過的幾個玄字班學生立馬頓住腳步。這其中有翔鶴、房臣,還有那位眼高於頂,一般人都看不在眼裡的朱饒。
這三人在他們附近落座,都憂心的詢問,“玉郎怎麽了?今天上午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面色這麽難看?”
說難看也不恰當,畢竟宋玉安的面色還是很紅潤的。只是他面上的苦笑委實刺眼,讓人實在想一探究竟。到底是出了什麽事情,才惹得素來不動聲色的玉郎,露出如此愁苦的表情。
這幾個人啊,關心宋玉安是真,可想看熱鬧的心思也不是假的。
宋玉安能怎麽說?只能一而再解釋沒什麽。可能是方才喝的那口湯太燙了,他現在覺得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解釋一聽就是糊弄人的,不過翔鶴幾人都有分寸,即便再遺憾,也沒有追問。
倒是長洲,這鬼靈精和宋玉安緊挨著坐,就聽他悄悄的說,“玉安哥哥你騙人,你剛才只顧著戳米飯了,根本就沒有喝湯。”
長安幾人聞言都笑了,卻擔心嘴裡的飯菜噴出來,都努力忍著。
至於宋玉安,現在已經緩過了神,也有精力應付長洲了。“那得勞煩師弟替我遮掩一二了,不然讓同窗們得知師兄我口出妄言,怕是回頭要和我算帳。”
長洲一聽立馬拍胸脯保證,“師兄放心吧。我徐長洲的嘴巴是最嚴的,即便是敵人的嚴刑拷打都不能讓我開口,區區這點小事,我為師兄保密定了。”
“如此就有勞師弟了。”
“師兄客氣。”
長安、榮哥兒和長暉看著兩人你來我往,俱都笑出了聲。
笑過、調侃過,長安又說回正事,“我覺得不需要提前告訴長樂和小魚兒了,二叔做事最周到,咱們這邊收到了來信,小魚兒和長樂也指定收到了。”
說完又歎,“二叔重女輕男,家裡幾個姑娘比咱們幾個男丁份量還足。”
榮哥兒也笑,“那是應該的。姐姐妹妹們之後都要嫁出去,爹娘怎麽疼她們都不為過。就是咱們這些兄弟,不也要讓著護著姐姐們和長綺?那都是咱們家的掌上明珠,咱們不護著還能指望誰?”
長安不和榮哥兒打這嘴官司,關鍵的是,在他看來二叔二嬸偏著家裡幾個小姑娘一些也是應該的。畢竟事實就像榮哥兒說的那樣,姑娘家遲早有一日要嫁出去的。去別人家過日子,總比不過在父母跟前松快。長樂她們十八歲左右總要出閣,這以後後半生都是在別人家過的,那她們在自家的時間,家裡人怎麽驕寵她們也真的不為過。
長安和榮哥兒絮絮叨叨的,最後還是決定給長樂和小魚兒都送一封信過去。一來提前給她們打個招呼,讓她們收拾好行李,別到時候忙忙亂亂的。另外想給二叔二嬸送什麽,提前準備好,別到時候來不及。當然,最重要的是提醒她們,別忘了先和宋家的老夫人和夫人辭行。
尤其是小魚兒和長綺,她們受兩位宋夫人照顧頗多,聽說這些天日子過得非常精彩。提前說了離開的事情固然會讓兩位夫人不舍,但總比離開時再說及此事讓人容易接受。
長安和榮哥兒還分派了寫信的活計,長安給長樂去信,榮哥兒則寫信給小魚兒。
長洲長暉吃完飯放下筷子就問,“那我們呢,我們給誰寫信?”
“不用你們,你們歇著吧。”
長安想說,就你們那扯七扯八的本事,怕是一封信上主要目的想不起來寫,倒是又把書院中的日子給流水帳記錄一番。浪費那時間幹什麽,還不如多讀兩本書,多練兩張大字。
不過話才剛出口,長安又後悔了,他就生硬的轉折說,“我是這麽想的,你們兩個不是也想寫信麽,那就寫唄。不管是寫給京城的祖父母也好,或是遠在平陽的外祖父母也好,再不濟給咱們小舅舅,或是小姑小姑夫都可以。反正只要你們寫了,就有地方送。嘿,這辦法不錯,一來鍛煉你們的寫作能力;二來還能讓長輩知道你們的行程。長輩們閑暇時看你們的書信可以解悶,這也算是你們的孝敬了。”
長洲長暉登時來了興趣,恨不能立即拿起毛筆開始寫信。不過不可以呢,剛吃完飯,他們有些昏昏欲睡,為了下午上課時不打瞌睡,不被先生打手心,他們還是先回去午休吧。
等下午下課,他們再開始寫信也來得及。
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長洲長暉摩拳擦掌的時候,宋玉安也在心裡琢磨著,是不是該寫一封信給小魚兒。
這幾乎是沒有懸念的事情,宋玉安決定就這麽幹了。
但是信上該寫什麽?他要設下什麽釣餌,才能讓小魚兒義無反顧的留下來。
想到“釣餌”兩字,宋玉安又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
他被諸多同窗和長輩稱為“玉郎”,一來自然是因為他品貌無暇,有玉人之姿;二來何嘗不是因為他秉性純粹,猶如高山之雪、深澗之玉?
可惜,秉性純粹如他,眼瞅著就要走上彎路了。
宋玉安覺得羞愧的厲害,整個人心裡發虛。可是想到那個萬一,又心中甜美猶如飲了蜂蜜。
若是能留下小魚兒,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
宋玉安可等不到下午下課後再給小魚兒寫信,他回了休息的廂房, 便拿出紙筆,開始研磨。
與宋玉安同住一間廂房的,恰好是翔鶴。
翔鶴看到玉郎又拿出紙筆來,就露出瑟瑟發抖的表情。
就問當初為什麽爭著搶著非要和玉郎一個廂房?
他是勝利了,也著實興高采烈了好長時間。可惜,都怪他太年輕,太甜。
不然怎麽只看到和玉郎同住一個廂房的榮光,而忽視了在玉郎無處不在的碾壓下,要心無嫉妒的過活,該有多難。
玉郎的姿容該被嫉妒,他在學問上的出類拔萃也該被嫉妒,可最最讓翔鶴嫉妒的,是玉安在學問上十年如一日的堅持。
他每日不管課業多忙碌,都會做預習複習的功課。大字更是每日必練十張。還有一些延展性書籍,玉安也一直堅持著五日一本的速度在閱讀。
想想吧,五日一本,逢假期這數量也不會改變。那這麽多年下來,玉安的閱讀量該可怕到什麽程度?
而他,鹹魚一隻,只會吃今天的想明天的。
他也不想躺平任嘲,可要他努力,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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