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余二郎粗黑短矮,在羅妍眼裡醜陋不堪,但他卻是挺上進的,此時已升至四品平威將軍,照他的話說,再過個三兩年,三品安遠將軍穩穩到手!
羅妍聽到要她再熬三年,就苦不堪言,可巧婆母病逝,玉雁關暫時無戰事,主將準允余二郎攜帶家小回京去奔喪。
羅妍心情大好,雀躍欣喜:很快就能回家,很快就見到親人了!
她想念的家,只有成國公府,生養她疼惜她的母親,才是最可依靠信賴的親人!
這次回去,一定要把自己在這淒涼邊關、窮鄉僻壤受的苦加倍誇大告訴母親,有多可憐就哭得多可憐,務必要母親答應,幫助自己跟余二郎和離!她再也受不了這土貨了!
收拾東西時,羅妍吩咐紅雲:“拿幾套換洗衣裳以及一些路上要用的物什就行,其它的都不要了,省得車上佔地方!”
紅雲頓了一下,點點頭:“夫人說的是,左右京城什麽都有,這些就留著,咱們還要回來的嘛!”
羅妍瞪她一眼:“給我閉嘴!要回你回,我是不會再來這鬼地方了!”
紅雲楞住:不回來?將軍可說過兩個月後就回來的啊!將軍回,夫人不回?難不成夫人要留在京城為老太太守孝?這麽一來……京城邊關兩地分離,夫人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生下爺的子嗣啊?
紅雲搖了搖頭,輕歎口氣:夫人脾氣不太好,也不會為自己著想,都到這年紀了,還沒生出個一兒半女,眼看爺的庶子庶女們滿地亂跑,爺又是極其疼愛孩子的,見著哪一個都抱啊親的,四五個姨娘,各有心思個個不簡單……爺自己說的,打小就喜歡夫人的模樣兒,所以不管姨娘們怎麽鬧騰,生了多少個,爺始終將夫人放在第一位,隻管寵著縱著夫人,可這也是靠著年輕,再過幾年容顏漸漸老去,怎麽辦呢?
羅妍不是沒聽見貼身丫環的歎息,她撇了撇嘴,心中暗哼:無知賤婢,目光短淺,懂什麽?
她怎麽可能會生下余二郎這種粗鄙之人的子嗣?早在被送離京城之前,她就讓奶娘李媽媽偷偷跑到母親的藥鋪,叫坐堂大夫開了個避子方,七年來自己靠著這個方子,才沒有懷上余二郎的孩子!
被迫嫁給這醜八怪已經很委屈了,再生下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孩子,真是會瘋掉的!
看著紅雲手腳不知輕重地開關衣櫃,弄出乒乓聲響,雖然這些年也習慣了,羅妍仍是忍不住皺眉。
到底比不得專門訓教過的高門大戶丫環,等回到京城,讓娘親再為自己挑選幾個好的!
原先跟在羅妍身邊的那些國公府丫環、嬤嬤,當年都被鄭氏發賣了,羅妍沒料到大伯母鄭氏那樣狠心,想來從小對她慈愛疼惜都是假裝的,根本不聽她的求告,以老太太之命為由,將她身邊所有得用的、親近的人全部掃除光,另外拔來給她配嫁的,全是些歪瓜裂棗上不得台面的……
好在奶娘李媽媽是真的疼她,硬是抗命跑出來,跟著她去了余府!
余府的人跟自己那個可憐的祖父沆瀣一氣,拜堂沒幾天就將自己送往北關,身邊婢女仆婦隻給七八個,從京城到邊關,得走兩個多月,一路風沙漫天,天氣忽冷忽熱,羅妍自己坐的馬車造得結實堅固沒事,別的車子可就不那麽講究了,婢仆們受不了,路上病死好幾個,李媽媽也死了!
到得邊城,余二郎的傷也養好了,親自騎馬跑出老遠迎接羅妍,並給她另外多買了幾個本地婢仆,紅雲就是其中之一。
跟紅雲一起服侍羅妍的,原本還有一個紅雨,兩人剛來時都隻十歲左右,五六年後,紅雲長成個粗壯樸實的模樣兒,紅雨則是腰細如柳,體態誘人,且眉眼清秀,一個不留神,紅雨就懷上了余二郎的種,之後還生得個兒子,成為余二郎的愛妾之一。
羅妍無所謂,她對余二郎本沒有情意,哪管他納多少個妾室,生多少個庶子?
余二郎左擁右抱,卻還是不放過她,他倒是遵循妻妾之禮,每月裡總有大半數住她屋裡,不停地折騰她,那刻吼著喊著求她為他生個兒子,她只是冷笑,怎麽可能?
不過余二郎待她是真的好,不管條件多麽艱苦,都不會委屈她,有時軍餉糧草不繼,他好不容易弄得些糧食肉菜回來,也不管家裡一群庶子女嗷嗷哭,姨娘們各種哭泣哀求,都先盡著她房裡吃用,有剩的,才拿去分給兒女小妾們!
可那又如何?羅妍並不覺得余二郎這樣做有什麽了不得——要是沒有羅家祖宗的提攜,哪有他余家今天?說得明白點,余家其實就如同羅家家仆一樣的存在,余二郎能照顧自己,是他的榮幸!
反過來,自己被迫嫁給他,是大不幸!
羅妍想起來就咬牙切齒:奇恥大辱啊,自己這麽高貴的身份,竟然嫁給了奴才!
而將這一切加諸自己身上的,是自己的親祖父,和生身父親!
羅妍好恨!
她做夢都夢到祖父死掉了,死得好啊!但父親還不能死,父親得襲爵,然後母親當上國公夫人,一切,就不一樣了!
一晃七年過去,夢境沒有變成現實,但余家老太婆死了,自己還是有機會回京城!
只要能回去就好,見到母親,什麽都不用發愁了!
準備啟程那天,羅妍扶著紅雲的手走出來,看到門前女人喊孩子哭一團亂糟糟,嫌棄地皺了皺眉,直直朝自己坐的大馬車走去。
有剛學步的小孩搖搖擺擺跑過羅妍身邊,支撐不住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裙子,被羅妍抬腳踢開。
小妾庶子什麽的最討厭了,余二郎雖說成親三年後才納妾生子,卻是一口氣同時納四個妾,後來又要了紅雨,五個女人,幾年裡給他生出十一個庶子女!
還算余二郎識趣,兩進院的大宅子依舊留給羅妍單獨住著,卻買下隔鄰兩個小院,打通成一府,妾室庶子女都住偏院,瞧著羅妍不喜歡小孩,平日隻讓妾室給夫人請安,子女們都還小就算了,省得吵著夫人!
被羅妍踢翻的小孩大哭,女人驚呼連聲,羅妍昂著頭往前走,看都不看一眼。
在這個家裡,她才是最大的那個,余二郎都讓她三分,誰敢說她半句?
紅雲扶著夫人往前走,回頭看了看那對抱在一起哭喊的母子倆,暗歎口氣:又是花姨娘,何苦來?明知爺不會隨便責怪夫人,還拿自己親生骨肉試刀?又不是不知道夫人什麽心性,她可不會憐惜弱小,一慣都能狠得起來的!
走到那架高大結實的大馬車前,紅雲先上去,拉開厚氈簾子往裡瞧了一眼,卻是怔住了,竟沒有伸手來接扶夫人。
羅妍見紅雲神色有異,也抻過頭去看,頓時火冒三丈:“誰讓你們坐上去的?還不快給我滾下來!”
紅雲也朝著車裡說道:“雨姨娘,這可是爺為夫人準備的車座,你還是帶著小少爺,到後邊的小馬車上去吧!”
車廂裡坐著的正是羅妍原來的貼身婢女紅雨,如今成了雨姨娘,她為余二郎生了個兒子,才一歲多,雖然承得他爹的皮膚黑不溜灰的,小模樣卻胖嘟嘟顯得拙稚可愛。
紅雨緊緊抱著兒子,哀求道:“夫人!密哥兒太小了,他昨夜腦殼就有點發熱,坐那樣的小馬車,他受不了的!我已經求過爺了,爺說再求求夫人,夫人一定會答應讓我們一起坐大馬車!請夫人大發慈悲!”
羅妍冷笑:“你算什麽東西?值得我大發慈悲?”
“夫人,奴婢算不得什麽,可密哥兒,他是余家子嗣,是爺最疼愛的心肝寶貝啊!”
羅妍道:“少廢話!趕緊下來,什麽子嗣寶貝?區區庶子豬狗不如!”
“你……”紅雨氣哭了。
余二郎正好走過來,聽見羅妍的話,皺眉道:“怎麽說話呢?他們不如豬狗,那我算什麽?要是嫌棄庶子女,你怎麽不生?”
羅妍把頭擰往一邊懶得看他:“讓他們下來,別汙了我的車子!”
余二郎耐著性子道:“密哥兒這麽小,身子又不好,怕路上顛著他出意外。馬車夠大,他母子隻佔一個角落,礙不著你!”
“既然太小又怕死,那就不要去!”
余二郎沉了臉,想到他死去的娘,聲音暗啞:“我母親最疼我,這麽多年不見面,如今竟已陰陽兩隔……往日家書裡,父親母親都惦念我的兒女們,說過的只要我回京,就統統都帶回去給他們看看。密哥兒雖小,是我最得意最心愛的,自然也要回去拜祭祖母!”
羅妍哼了一聲:“天下間也只有你家爹娘是老糊塗,拿個庶子當寶!那我管不著!我是什麽身份,她們是什麽身份?絕不可能讓她們坐我的車子!讓她們趕緊滾下來,否則……我就不去了!”
她賭余二郎不可能拋下她這個正妻。
余二郎聽她竟然譏笑自己父母,已是氣壞了,再聽到後面那句,頓時冷笑起來:“你真不去?那正好!這樣我就好安排了!”
轉過身去吩咐:“叫姨娘們把少爺小姐都抱過來,放這部車上坐著,姨娘們兩個兩個輪流坐這部車看護,三天一輪!趕緊的,收拾好即刻啟程!”
羅妍呆住,隨即氣瘋了:“余二!你什麽意思?”
余二郎一邊將他的兒女們一個個抱上大馬車,一邊回答:“就這意思,你看到了!”
“你!你個潑皮無賴!你敢這樣對待我?”
“羅氏!成親多年我待你如何,你心裡明白!就算一塊石頭,也該捂得暖了!可你是怎麽對我的?罵我的兒女是豬狗,在你眼裡,我是不是賤如豬狗?我可告訴你羅氏,我忍你忍夠了!知道你不樂意呆在邊關,這次原想帶你回京,讓你在京中過幾年安逸生活,等我幾年後回去再團聚……你既然這個樣,那索性就呆著吧!我會跟家裡人解釋:你生病了,走不了遠路所以沒回去!”
羅妍又氣又急,臉都白了:“你敢!你敢不帶我回去……我母親、我兄弟饒不了你!”
余二郎嗤道:“你母親?你兄弟?別做夢了,他們早變成鬼了!”
“你說什麽?你胡說!”
“我說的大實話!羅氏,你身在邊關,卻對這裡的一切都無比憎恨,你不肯出門,驕傲自負,不願意與人交往,看不起所有人!其實,你因此錯過了很多你知道嗎?將軍們的夫人太太,不少是從京城來的,如果你與她們來往,就能了解京城許多事情!而不僅僅是我說什麽,你就只能知道什麽!”
羅妍咬著牙:“我母親和兄弟們肯定給我寫過書信的, 是……是什麽人把它截了!”
余二郎哈哈笑:“沒人那麽無聊,只不過是你所盼望的,都早已成空!知道嗎羅氏?你母親、姐姐在你來北關的第二年就相繼病死了,死在庵堂裡!也是那年七八月間,東海邊出現天災,狂龍裹卷著大量海水灌上岸,衝毀田莊房舍,官兵幫助沿海民眾逃生,你二哥羅方當時就在東防任職,很不幸,在那場災難中,他殉職了!當今皇帝登基的第二年,你大哥羅端攜家眷從南邊回京述職,途中遇匪合家被害!你那位弟弟羅容,去西關歷練,巡防時遭遇敵方小隊騎兵,被一箭射下馬,死了!”
羅妍不能置信地瞪著余二郎,忽然捂住耳朵尖聲大叫:“你騙人!我不信我不信!你之前為什麽不說?”
余二郎淡淡道:“你不說我粗鄙蠢傻麽?果然是有那麽一點!我瞞著不說,只為了不想你難過,不想讓你的夢破碎得太快……如今都算了!一直做夢不能頂飯吃,你該清醒了!”
余二郎說到做到,不管羅妍怎麽痛哭哀求,真的狠下心將羅妍關鎖在他的將軍府裡,命仆從門房守好家門,然後護衛著一行車隊啟程往京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