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一從懷中掏出一沓帛書放在幾上,“這是我在各國城池的土地、房屋,不下十五處,是我秘密攢下的私人財産,幷無旁人知曉。”
楚昭顯目光停在帛書上,心中閃過許多猜測,“宋先生不是爲秦國辦事?何須動用自己財産。”
楚昭顯對宋初一的名聲可謂如雷貫耳,她不認爲以宋初一的手段還需要用這樣的方式向秦國君主邀功。
“因爲倚樓?”楚昭顯問道。
宋初一淡淡笑道,“大概吧。”
這些土地很很久以前吩咐池巨買的。她給池巨本金,又給了致富的法子,可池氏的錢財都是池巨兄弟幾個辛辛苦苦掙來,她也僅僅打算收這些報酬。她幾乎散盡家財,雖則不全是爲了趙倚樓,但這主要原因之一。
“顯子拿著這些,立即秘密轉移分院幷向在外的弟子傳遞消息,這樣一個月能够妥當。”宋初一端起茶盞嘬了幾口。
楚昭顯詫异道,“我還未曾給先生連發弩的圖形,先生就這般放心?”
宋初一道,“就憑墨家顯子的名聲,我便信你。”
“善。”楚昭顯在機關術上從來沒有失手過,“那就請先生在這處山居逗留三日。”
宋初一爽快應下。
墨玉給她和黑衛安排了住所,她便在這處山清水秀處住下來等候。
這是一樁雙贏的買賣,墨家機關術獨步天下,一副連發弩便能够得到在各國的十五個現成的地方做分院,再加上他們自己準備的地方,足有二十餘個,比原來還要多,也不需要因此爲哪國效力,而秦國得到這副弩,便可將軍隊戰力大規模提升。
楚昭顯將轉移分院的事情交給了其他師兄弟,自己則埋頭準備給宋初一的圖稿。
一切順利進行,然而三日之後的淩晨,楚昭顯却看著案上尚未完成的圖陷入了掙扎之中。
現在只要略略改動幾處,便能够將一副請便的連發强弩威力降低好幾成……
這樣既能够保全墨家,又能確保秦國兵力不足以强到欺淩別國。
直到日頭高照,宋初一應約前來時,她才提筆飛快的將圖完成。
墨家向來講究信義,即便在大道面前楚昭顯還是選擇遵守承諾,將完整正確的强弩圖交到宋初一手裏。
宋初一攤開羊皮,目光在墨迹未乾處一掃而過,面上浮起客氣的笑,“有勞顯子。”
“罷了,不過一樁交易。”楚昭顯似是安慰自己一般,攏了攏鬢邊髮絲,“有勞先生久候。”
“顯子客氣了。”宋初一起身拱手道,“事已畢,我便不再叨擾,這樁交易希望顯子能够保密。”
“這是自然。”楚昭顯再次仔細打量宋初一,那平淡的目光中,從未流露過任何真正的情緒。
楚昭顯之所以痛快的答應,幷不是因爲趙倚樓的關係,而是宋初一買了個破綻,她派人去查證過就近的幾處,宋初一提供的那些地方是秦國池氏所購。墨家的消息網遍布天下,縱然現在損毀了許多,也很快便查出池氏的當家曾經與宋初一有過交集。只是他們不知道,這些所謂的交集根本就是宋初一捏造,在旁人看來,兩者之間依舊沒有任何關係。
“先生。”楚昭顯見宋初一起身,忽然道,“我們與巨子一派本是同根,只要我們放弃分院,兩者之間便不存在針鋒相對,届時巨子一派就未必會支持秦國了,先生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顯子把墨家看的太重了。”宋初一依舊站起來,言辭誠實的刺耳,“即便沒有墨家支持,秦國還是秦國,不會有什麽太大改變。况且曲錮一派對秦國一直有所保留,我王豈能不知?留之無用,不如換點實在的。”
秦國的行事風格的確一直如此。
“告辭。”交易已經結束,宋初一幷沒有和楚昭顯繼續深交的打算。因爲沒有交情,算計的時候就沒有愧疚。
離開山谷,宋初一在黑衛保護下一路策馬返回咸陽。
剛剛抵達官署,便有黑衛來禀事。
黑衛耳語了幾句,宋初一精神一震,往偏廳走去,“將人帶來。”
黑衛領命下去,須臾便將人帶了上來。
屋內正中央跪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身量中等,一身葛麻灰衣,臉盤瘦削,面膛黝黑,絡腮鬍子如瘋長的亂草將整個臉掩埋住大半。
宋初一連日趕路,渾身酸痛,便倚在扶手上,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遍才不緊不慢的道,“膽子不小,竟敢跟踪我。”
聲音不怒自威,教人心底發寒。
宋初一揉了揉因握繮繩而酸麻的手腕,垂眸道,“若是死士,現在就一頭撞死吧,宋某不攔著你。”
那人聽聞此言,想也不想立即竄起來往柱子上沖,却被身後的黑衛一把拽住。
宋初一斂容正坐,笑的十分和善,“唷,還真是死士呐?”
中年漢子被涮了一把,不禁怒目而視。
宋初一看向黑衛,“他開口說過話嗎?”
黑衛拱手道,“回禀國尉,抓住他的時候屬下爲免他吞毒,特地掰開嘴檢查過,此人舌頭被削。”
從方才能够毫不猶豫赴死和舌頭被削的情况來看,此人九成是有人專門馴養的死士。
“先關入牢中,用刑逼問,小心別弄死了。”宋初一道。
“嗨!”黑衛提著那人出去。
既然這人死忠,恐怕再怎麽酷刑逼問也沒有用,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吧!宋初一揚聲道,“來人!”
一名士卒應聲進來,“國尉。”
“去叫穀義來。”宋初一點了一個駐守官署的黑衛名字。
士卒出去,少頃,穀義便至。
宋初一道,“過段時間我可能會出點事,届時國尉府動蕩不安,我會適當的讓牢房守衛鬆散,以便那名死士逃跑,你負責追踪他的去向。”
穀義抱拳道,“嗨!”
宋初一在官署中稍作休息,換了衣袍之後便將强弩圖親自送到贏駟案上。
贏駟立即秘密安排匠人試著製作二十副,待調試成熟之後,便立即大批量製作,應用于軍隊。
次日贏駟便在朝會上贊賞宋初一辦事得力,賞了諸多財物,進爵一級。
提高軍隊整體戰力,這是天大的功勞,自此之後,贏駟的案頭便暫時沒有彈劾宋初一無作爲的奏簡了。
這也是宋初一的計劃之一,她若一直立暗中功勞,就算贏駟力排衆議,也怕是有許多人要找茬,到時候“斷袖”的風言風語便會越演越烈,危及她的地位。
在朝中,左右丞相是宋初一的義兄,她平時與大將軍司馬錯也略有幾分交情,三師已沒有實權,她沒有所謂旗鼓相當的政敵,但這不能保證一切無慮,當她有用時,一切傳言也不過是被人茶餘飯後嘲諷調侃罷了,她若是一直尸位素餐,有人想下死力氣扳倒她時,那些流言就會成爲利芒,到那時衆口鑠金,上面有多少人罩著也沒用。
未雨先綢繆,宋初一不會容自己落下這麽一個大破綻。
封賞之後,此事仿佛已經落下帷幕,一切如常,然而在半個月之後,列國之間爆發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原本只是門派之戰,却居然成爲了大戰爆發的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