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岐走出去沒多遠,看見了一處結界。
空中的少女漸漸顯出身形。
卞清璿冷冷道:“我道是什麽東西,原來是拿了朱厭的靈力。”
“卞清璿?”薑岐拔劍,冷笑,“滾開,否則我殺了你。”
“一個仰仗朱厭靈力的廢物,也敢同我大放厥詞。你既然認得朱厭,那你為何不問問,它在神域見了我,是否也得忌憚三分?”
樹影沙沙,暗藏劍影。
太陽快出來的時候,卞清璿收回神器,薑岐已經倒在地上,只剩最後一口氣。
卞清璿肩上也全是血,骨頭斷了兩根,她同樣傷得不輕。但總歸她贏了。
她這幾日蟄伏在外,自然聽見了整個過程。她居高臨下看著薑岐,道:“你憎恨師桓?可惜,就算小孔雀撒了謊,師桓也到底是為眾生犧牲。就算你族人無辜,也間接害死了一百五十二條人命。”
“更何況。”卞清璿頓了頓,嗤笑道,“師蘿衣可不會說謊,她笨得很,會打會殺,唯獨不可能會騙你。”
薑岐嘔出一口鮮血,執著地看向卞清璿:“你到底……是什麽?”
為何就算他有朱厭的三成靈力,卻殺不了眼前這個人,他甚至來不及去朱厭身邊,這叫他如何能甘心。
晨光傾瀉了一地,卞清璿抬手,蒼白的手指收走了他最後一口氣。
“既然你快死了,我也不介意告訴你。”
“吾名……青玹。”
卞清璿沒有去追薑岐的殘魂,沒了朱厭之力,那縷殘魂翻不出什麽風浪。
而說出這個久違的名字,連她自己也有些恍然。
許久以前,神殿之上,女子喜悅而泣:“吾兒青玹生來帶神印,大祭司佔卜,吾兒是帶領我族複興脫罪之人。青玹,你將是我赤焚一族的王。”
露珠順著葉片,掉落在地,卞清璿眸中的輕嘲一閃而過,她收斂起所有情緒,步入洞中。
迎面,一個少女跌跌撞撞從洞門口跌出來。
卞清璿的手比腦子還快,接住了她。懷裡身軀滾燙,卞清璿意識到是誰,僵硬了片刻,冷笑一聲,松開了手。
“蘿衣師姐怎麽了?看上去很不好受啊?”
師蘿衣軟軟滑坐在地面。
她感覺很不好,一夜過去,九尾狐的魔種已經開始起作用,她身上沒有半點兒仙氣,比她前世入魔的邪氣還要旺盛。
她隱約覺得丹田中很疼,可回過神來,又不完全是疼。
熱流在她四肢百骸中亂竄,讓她幾乎要燒起來,比真火灼燒還要難耐。
師蘿衣渴極了,這才迷糊往外跑,想要找點水喝。她意識到撞了人,聽到聲音,像是卞清璿,可是這會兒魔氣在她身體裡交織。她不僅覺得熱,認出面前的人是仇敵,她還生出了一股子殺意,抬手便朝卞清璿攻擊。
師蘿衣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卞清璿冷笑道:“師姐就算墮魔了,也還記得恨我,清璿真是感動。”
卞清璿一把將師蘿衣提了起來,手搭在師蘿衣脈搏上,半晌,面上的笑意消失,有些凝重。
她這幾日在外面,師蘿衣和薑岐的話,她有的聽到了,有的時候在忙著布陣,聽得模糊。只知道薑岐要給師蘿衣喂魔種,但沒聽到是何魔種。
卞清璿越摸她的脈,臉色越難看:“蠢物!他竟然把九尾狐的內丹給你吃。”
卞清璿也沒想到朱厭手中還有這樣的東西。她看了一眼天邊,自己殺掉薑岐,想必卞翎玉那邊也應該殺死朱厭了。她對付三成朱厭靈力的薑岐都受了這麽重的傷,卞翎玉只怕傷得更重。
師蘿衣出事瞞不過他,卞翎玉只要沒死,很快就會追來。
她得先帶著師蘿衣離開這裡。
崖下,猶如斷裂天塹,一個洞府便建在這裡。
蘅蕪宗在極北,此地卻是極南的一個小宗門的思過崖。
一群山怪把屋子打掃好,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卞清璿往洞裡看了一眼,師蘿衣已經昏迷兩日,她暫時封住了九尾狐的內丹,但今日封印失效,師蘿衣快醒了。
卞清璿知道現在最安全的地方,應當是萬魔窟,可她畢竟是神族,骨子裡的冷漠和高傲不允許她和魔物為伍。
她找到這處斷崖,崖下是瀑布。
師蘿衣身邊那個叫做茴香的精怪很麻煩,世間花靈木靈雖然弱小,可是耳目眾多,探聽消息容易。
卞清璿怕百密一疏,特地挑了這座寸草不生的斷崖。除了山石,這裡只有水,他們想找過來恐怕不容易。
卞清璿盤腿坐在洞外,望著瀑布和斷崖,崖上吹著狂風。師蘿衣現在的情況很不好,薑岐陰差陽錯給她喂了一劑猛藥。就算是卞清璿,也沒法把內丹取出來,師蘿衣一半概率會融合魔種入魔,另一半概率……師蘿衣融合不了魔種,會死。
死了,神珠也沒了。
卞清璿蹙著眉。
興許卞翎玉有辦法,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卞清璿不可能讓師蘿衣回去。原本卞清璿打算用幻境令師蘿衣入魔,如今卻不得不賭那一半的概率。
洞內師蘿衣已經醒來,九尾狐的淫意在掌控她的身體。
她被卞清璿封印在榻上,此時神志不清地在哼哼唧唧。
卞清璿本來在閉目養傷,耳邊全是師蘿衣的哼哼聲。她試圖忽視,不搭理師蘿衣,良久,氣血逆流,靈力沒有運轉成功,她一口血從喉間吐出來。
她看著那口血,臉色陰翳。
九尾狐的天生魅惑能力,比他們赤焚一族更盛。師蘿衣的聲音還沒停歇,她的嬌吟已經開始趨近痛苦之意。
卞清璿冷著臉走進去,咬牙道:“你哼什麽?”
少女衣襟被蹭開了一大半,這時候不太清醒,望著卞清璿的眼神水盈盈的,眼角還泛著淚意。
魔種的融合過程最為痛苦,旁人融合成功會入魔,但師蘿衣不一樣,她若徹底成了魔物,神珠會突破她的身體。沒了神珠,屆時……她也會死。
師蘿衣並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死局之中,她對此一無所覺,她不過是個快步入元嬰的修士。體內的內丹卻是數千年九尾妖狐的,她被內丹控制,已然失去意識,見有人來了,還解開了封印,她朝來人撲去。
卞清璿被她抱了個滿懷,把師蘿衣往瀑布帶,她冷笑:“泡著吧,我現在……可沒辦法滿足你。”
她把師蘿衣扔進瀑布,劈裡啪啦迎接師蘿衣的就是一臉水。
卞清璿面無表情看著。
師蘿衣在冷水中,似乎清醒了些。她本身就是意志頑強的人,內心還在對抗魔種。
瀑布水流湍急,衝開師蘿衣的衣結,露出裡面的藕粉色小衣。
少女看著體態纖盈,鎖骨若蝶翼,可外衫一除,該長肉的地方,一點都不含糊。哪怕隔著小衣,也能猜到個中是怎樣的美景。
卞清璿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她心裡生出一股類似惱羞成怒的情緒,上前去把師蘿衣的衣帶打了個死結。
師蘿衣在和內丹對抗,認不出她,這次沒對她動手。瀑布水打在師蘿衣的傷口上,許是覺得疼,她眉宇間有點委屈。
卞清璿見師蘿衣儼然沒有自己的意識,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單指點在師蘿衣額間。
靈力從卞清璿身體裡輸過去,師蘿衣身上被真火灼傷的地方,慢慢好起來。
漸漸的,師蘿衣似乎覺得不疼了,她累極,趴在瀑布邊睡覺。
卞清璿在一旁坐下,背對著師蘿衣繼續療傷。
這一覺睡到下午,魔種的殺伐之意蘇醒,卞清璿耳邊聽見風聲,她眼皮子都沒抬,接住身後的襲來的手,把師蘿衣單手摁地上:“你又鬧什麽,信不信我像薑岐一樣綁著你。”
師蘿衣現在滿心都是殺意。
痛苦得眼眸都紅了,卞清璿看了她緋紅的臉好一會兒,嗤笑了一聲。
“行吧,看在你活不了多久的份上……”
她抬手召出神笛,抵在唇邊,讓師蘿衣在幻境裡砍石頭變成的人。
好一會兒,她把師蘿衣放出來,少女精疲力盡,一臉饜足。
卞清璿知道,今天算是折騰完了。她過去,想要把師蘿衣拎起來,才湊近師蘿衣,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打在卞清璿的臉上。
師蘿衣就算神志不清,也覺得面前這個人討厭無比。
卞清璿被打得臉偏了偏,嘴裡漫出血氣,卞清璿氣笑了:“師蘿衣!”
師蘿衣還望著瀑布,眼神沒有焦距。若非知道少女現在不認人,卞清璿幾乎要以為她是故意的。
卞清璿怒道:“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打回來!”
她抬起了手,卻遲遲沒落下。半晌,卞清璿把嘴裡的血水吐出來,陰戾地把師蘿衣拎了回去。
卞清璿仗著比師蘿衣高不少,能不碰師蘿衣絕不碰。她再也不會去抱師蘿衣,她至今都記得,自己落到今日的局面,只是因為曾經貪戀妄渡海那個虛妄的懷抱。
那一時的猶豫,讓她如今付出了千萬倍的代價。
她翻過一次的錯,至死也不會犯第二次。
第二日,師蘿衣認得人了。
內丹變成了她身體中的一部分,她終於有了些自己的意識。
入眼是湍急的瀑布,還有坐在洞口的卞清璿。她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卞清璿的外衫。師蘿衣蹙眉,把卞清璿的外衫團了團,扔在了地上。
她弄不清卞清璿前幾日怎麽找到自己的,如今又要做什麽。她從來不明白卞清璿的目的。
師蘿衣丹田中一片紊亂,疼得她唇色蒼白,她看著洞口的卞清璿,心中一陣無力。
她從體內勉強喚出神隕刀,做好一戰的準備。
卞清璿回眸,看見自己的外衫被師蘿衣扔在地上,她盯著外衫看了一會兒,滿眼冷漠,扯了扯唇:“收起刀吧,你打不過我。”
“不試試怎麽知道?”師蘿衣啞聲應。
卞清璿冷笑,許是知道師蘿衣活不長了,她這會兒也沒心情在師蘿衣面前扮演小師妹:“我若想殺你,你能活到現在?你十年前……”
師蘿衣聽她住了口,蹙眉道:“我十年前怎麽了?”
“沒什麽。”卞清璿冷冷道。
師蘿衣見卞清璿沒有和自己動手的打算,她用刀撐起身體往外走,卞清璿也不阻攔她,冷眼瞧著。
師蘿衣沒走幾步,觸到了結界。
師蘿衣問卞清璿:“你呢,你又是什麽,為什麽也恨我?”
她聽了兩段父輩的情仇故事,已經準備好迎接第三段了。
卞清璿淡淡道:“蘿衣師姐連師妹也不認得了?我可不恨你。”對著師蘿衣,她永遠也不可能說出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師蘿衣坐了回去,心裡維持著冷靜。她戳碰到卞清璿的結界,知道自己一時半會兒砍不動,也不打算白費力氣。
不化蟾,朱厭,宗主,卞清璿……
似乎從一開始,師蘿衣的命運就是一場死局。可死局又如何,比起他們,她弱小又如何,她前世寧為玉碎,都沒讓任何一個人稱心如意,今生也不會。
沒一會兒,師蘿衣體內的九尾狐的媚意又出來作怪了。這次她有意識,想想卞清璿還在一旁,她咬著牙,一動也不動,全身顫動,也不肯從喉嚨裡吐出呻[yín]。
她忍得唇齒咬出了血,下一瞬,卞清璿捏住了她下巴。
她一臉陰鬱,以為師蘿衣想自殺:“你想死?”
師蘿衣:“……”不想,但她也不能和卞清璿說話。她怕自己一出口,就發出奇怪的聲音,只能任由卞清璿誤會。
過了不知道多久,卞清璿動了,她手裡拿著一支晶瑩剔透的笛子,聲音像是擠出來的,帶著冷怒:“想死不可能!你若受不了,去幻境裡,裡面可以……”
說到一半,她臉色漆黑,說不下去了,隻陰惻惻看著師蘿衣。
她說著師蘿衣受不了可以去的話,但偏偏又擋在路中間,仿佛師蘿衣要過去,她就殺了師蘿衣。
師蘿衣翻了個身,咬住自己的手腕,沒理她。雖然忍得辛苦,可她好歹忍過去了。
下午殺意發作時,這就好辦了。師蘿衣都沒壓抑自己,對著結界和卞清璿砍。
卞清璿也不知道發哪門子瘋,真把她放出來,收了笛子,拿起劍和她打。
就這樣,到了第五日,師蘿衣驚惶地發現,她的眼睛變成了魔瞳。
而她時時刻刻,心中充盈著暴虐的殺心。
她不僅想殺卞清璿,更加渴血。薑岐說得沒錯,若是自己還在村莊,總有一日會動手殺人。
她的心法也沒用了!
師蘿衣開始不動彈,她甚至不再和卞清璿動手。她怕不控制殺意自己魔化得更快。
幾日下來,她已經猜到卞清璿守著自己,是在等自己入魔,她仿佛在等什麽東西。
當日傍晚,師蘿衣魔化得更明顯,她額上生出了魔紋,心中竟開始渴望生肉。
她身上妖氣森然,殺伐彌漫。連眼睛都快不再清明。
但師蘿衣盡力在忍著,她在等一個機會。
終於,體內熱意流竄,卞清璿打開結界,照舊讓她去瀑布裡泡著,卞清璿自己在洞口養傷。
師蘿衣看她一眼,猛地一頭扎入水中。
“師蘿衣!你給我停下!”卞清璿飛身追下去。
然而已經來不及,師蘿衣直直衝下懸崖,她喚出神隕刀,對準了自己。
神隕刀隨著她一起下墜,會在她的示意下,將她的魂魄永遠封印在崖底。薑岐的話提醒了她,父親曾說,魔種入體是可以封印魂魄的。
做這一切的時候,師蘿衣很吃力,丹田劇痛,但她看著卞清璿猙獰恐慌的表情,心裡覺得好笑。
你們把我當螻蟻時,可曾想到,你們掌控不了這螻蟻。
師蘿衣不會變成薑岐口中屠殺嬰孩的怪物,也不會讓卞清璿如願以償。
她只有最後一條路,與神隕刀融合,做一個刀靈。
興許永遠不見天日,也或許沒了自己的意識。但神隕刀乾乾淨淨,永遠只會斬魔,也不會再認主。
無人能控制她去做她不願意的事。
神隕刀穿過她身體的前一刻,空中金色光芒大盛。
“鐺——”的一聲,神隕刀被撞開。
師蘿衣落在一個柔軟寬闊的脊背上,耳邊是呼呼的風聲,她睜開眼,看見了記憶裡那隻銀白色的巨獸。
它還是全身髒兮兮的,這一次更狼狽,它撞開了神隕刀,毛發被鮮血粘連,因為師蘿衣在背上,它沒有回頭去和卞清璿打鬥的打算。
師蘿衣本以為自己這幾日不疼,也不怕死,甚至做好了變成無知無覺刀靈的打算,卻在看見它這一刻,眼淚從眼角流下。
她翻了個身,靈獸似乎以為她害怕要掙脫自己。
情急之下,它扭過頭來,想要把她含在嘴裡。
師蘿衣滿臉的淚,在它回頭的時候,她伸出雙手,抱住了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