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秀秀乖巧的應了,李氏見她如此聽話,氣惱消了些,她再次仔細的看了看,一眼掃去,大紙上一共有三個圓圈,兩個別字。
其實也不算多,但是這段話本就沒幾個字,加上每個字都有碗底大小,登時就有些觸目驚心了。
李氏耐著性子問道:「你要寫什麼字,你先用同義詞代替一下,若有不對,我再教你。」
李氏做老師可以說嘔心瀝血,處處引導著關秀秀主動思考。
李氏又指著紙上一處,質問道:「不是才教過你這個妞字如何寫麼,怎麼寫成了牛字?」
關秀秀撅起小嘴,那是她故意筆誤,誰叫關妞妞今天出賣她,就該叫關妞妞做牛做馬給關秀秀賠罪!
關秀秀咬著筆桿想了半天,紙上共有三處圓圈,那個城隍廟的隍字她是真的不會寫,而另外一處則是朋友二字。
非是她不會寫,而是不願意寫,郭志彬哪裡交的到什麼好朋友,他信上提到的兩個人,羅非,宋城,全部是少年時的狐朋狗友,就是從這兩個人身上,他學會了喝花酒和賭錢,真是害人不淺。
關秀秀這一封回信,看上去不過是小兒言語,卻是她煞費苦心想出的,不然郭家夫妻在內房半天,這幾行字哪裡用的了許多時間,也不會被李氏看到她在寫什麼了。
關秀秀說了兩件事,中心思想有二,一是暗示郭志彬收緊了錢袋,等她去的時候再花,二是叫他識清朋友的真面目,看是只能同甘的還是也能共苦的。
第一條斷了郭志彬的財路。第二條看沒錢的郭志彬還有沒有人理。
簡簡單單的幾行字,卻道盡了人情冷暖。可謂關秀秀前世數年的做人心得了。
關秀秀看著三個圓圈的地方,心裡逐漸有了主意,她提起筆,認真的書寫起來。
李氏在旁邊再次看的哭笑不得,這小妮子,竟然直接在城和廟中間的位置畫了一個盤坐的人神,她倒是也挺有想法的,三頭六臂,敢情這城隍是哪吒兼職的。
再往下看,李氏一頭霧水的指著那被填上的兩個字問道:「這狐狗是何物?」
關秀秀揚起頭。一臉浩然正氣的道:「所謂狐朋狗友。這狐狗,就是朋友!」
她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頗有幾分夫子的模樣,倒像是她口中說的就是天地至理。
李氏被小妮子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她笑著打趣道:「好好,那這個叫做關牛牛的就是我們秀秀的狐狗,對吧?」
關秀秀撅著嘴巴不滿的看著李氏,大人總喜歡牽強附會,歪解別人的意思,真是討厭。
李氏笑話她一番,卻不能就這樣叫關秀秀把信給交出去,否則又落了自家相公的口實了。
李氏親手寫了城隍,朋友。妞妞六個字,又拿出一張嶄新的大紙鋪好,令關秀秀重新抄錄一份。
另一廂,郭浩儒被娘子趕出了家門,火辣辣的太陽曬在頭頂,他駐足片刻。毅然邁開了腿,向著關家行去,關家小兒行將下場考試,他這個做師傅的,總要交代交代。
關家老爹早上才回來,星夜兼程,正在屋子裡補眠,吳氏搬著凳子坐在屋簷下,做著繡活,聽到叫門聲,先不忙開門,轉身進了裡屋,把關家老爹叫了起來。
待吳氏引了郭浩儒進門,關家老爹已經穿戴整齊,只是一雙眼有些泛紅。
兄弟二人寒暄過後,吳氏上了兩杯茶,關家老爹開始講起了交糧時的事情,郭浩儒先前從李氏那裡已經瞭解大概,這次聽得更為詳細,他又於疏漏之處問了兩個問題,待關家老爹說完,郭浩儒已經胸有成竹。
「呵呵,這件事情我也知曉,是聖上令禮部主管,考察天下百姓學習大誥的情況,老哥勿要擔心。」郭浩儒微笑著解釋了一番。
關家老爹和吳氏面面相覷,關家老爹狐疑的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說,俺家秀秀要見的不是皇上,而是那個叫啥禮部的?」
郭浩儒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他咳了兩聲,點頭應道:「也可以這麼說。」
關家兩口子同時鬆了一口氣,別看在老三家面前說的多驕傲似的,他們心裡其實一直沒底,這下好了,秀秀要見的不是皇上,是那個叫禮部的傢伙咧。
在關家夫妻淳樸的心中,皇上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排在第二位的麼,那當然是王爺了,關秀秀跟著燕王爺一起,那叫啥禮部的還不得低頭哈腰的。
郭浩儒連咳兩聲,岔開了話題,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笑出聲來,若是要跟關家夫妻詳細的解說一番六部,只怕會越說越是糊塗:「因為這禮部考核……咳咳,總之,學生裡也有幾人要進京,所以這次凌雲下場的時間提前了。」
關家老爹一頭霧水:「凌雲?」
吳氏沒好氣的用肘端一撞關家老爹的肚子:「就是咱家大寶!」
關家老爹頓時恍然大悟:「哦哦,站在山頂吹風咧。」
郭浩儒實在忍不住了,他偏過身子,以袖掩口,咧開嘴巴,笑的無聲無息——關家夫妻實在是一對活寶啊。
片刻之後,郭浩儒轉過身來,揉了揉笑的生疼的肚子,顧不得正襟危坐維持他的夫子形象,腰部自然的癱軟在了椅子上,看著關家老爹有氣無力的道:「凌……咳咳,大寶這次要考五場,陳學知要求盡量模仿鄉試,也算給學生們個經驗吧,所以要考五天,你們勿要擔心。」
關家老爹咧嘴一笑:「不擔心,他叔,你在咧,我們有啥子擔心的。」
郭浩儒搖頭苦笑,真是傻人有傻福,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城裡那些學生的父母可緊張的要死,縣學附近的客棧都被定光了,甚至連酒樓的雅座也一搶而光。
他們竟然全權托付給了他郭某人,哎,真不知道該感謝關家夫妻的信任還是感慨下自己的重擔。
看看天色不早,拒絕了關家夫妻留飯的美意,郭浩儒堅持要回家和李氏一起吃,他一步三搖的出了關家,回頭望了一眼,笑著搖了搖頭,關家夫妻的美意,負擔還是挺重的啊,看來回去後,對關大寶的教導要更加嚴厲了。
郭浩儒暫時是不敢叫關凌雲了,他怕一出口自己先笑出來。
待入了家門,看到李氏已經在灶房忙忙碌碌,郭浩儒登時頗為新奇,記得他剛入縣學的時候,有幾次臨時回來,李氏總是抱著一本書,懨懨的蜷縮在椅子裡,身上只披了件單薄的外衣。
他這娘子啊,自幼都是被人照顧的無微不至的,也就是跟著他,才吃了這些苦。沒了他和兒子們,李氏就又恢復到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狀態,捧著本書就能啃上一天,不到餓狠了,那腳是絕對不會下地的。
這也讓他一直懸心不下,可惡的是李氏每每當面答應,回頭卻依然我行我素。
按照郭浩儒的想法,李氏定然以為他在外面用飯,便得過且過,又避過一場油煙之災,他在關家夫妻面前堅持回來,也有盯著李氏吃飯的意思。
現在看來,卻是他多慮了,李氏當真是賢妻,只要他回家,就會親手做羹湯。
郭浩儒咳了聲,喚道:「娘子,今日作何美味佳餚啊?」
被灶火熏得兩眼泛紅的李氏一抬頭,登時不高興的道:「你怎麼回來了,我只做了和秀秀的飯食,沒帶你的。」
郭浩儒:「……」
若是用戲文唱出來,郭浩儒一定是兩眼淚汪汪——娘子,你不要小生了!
最後李氏黑著臉又往籠屜裡加了兩個饃饃,她這乾糧都是有數的,多放上兩個,意味著明後日就要提前蒸上一鍋乾糧。
郭浩儒對自家娘子判斷的分毫不錯,李氏在家事方面依然是得過且過,只是如今有了關秀秀,卻是不好糊弄過去了。
吃飯的時候,李氏也沒給郭浩儒好臉,握著雙公筷不斷的給關秀秀夾菜。
望著自己面前堆得冒了尖的小碗,和盤子裡剩下的蓋不住盤底的幾根菜葉,關秀秀心虛的埋頭進了飯碗裡,不敢去看郭家叔叔那張幽怨的臉。
李娘娘果然威武,順娘娘者昌,逆娘娘者亡!
吃罷了飯,郭浩儒還想與自家娘子溫存一番,往日總有兩個半大不小的兒子在眼前,他得維持做爹爹的威嚴,今天只要打發了關秀秀——
他和顏悅色的看著關秀秀,溫聲道:「秀秀啊——」
話未說完,一旁的李氏打斷他道:「飯也吃完了,趁著天還亮,你早點回去吧,這是路上的乾糧和給彬哥兒的回信。」
郭浩儒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家娘子,他,他竟然又一次被娘子給打發掉了!
關秀秀看著郭家叔叔一隻大手橫在門板前,眼巴巴的望著嬸娘的可憐模樣,心中有些同情他,想著說上幾句話拖延下時間,興許郭家嬸嬸就改了主意呢,她輕聲問道:「郭叔叔,你剛才要跟秀秀說什麼?」
郭浩儒此時正巴望著李氏改了主意,下意識的脫口而出:「啊?讓你早點回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