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浩儒羞愧的拱了拱手,低下頭道:「慚愧啊,木之兄,這幾個孽障竟然偷換了那本《白氏長慶集》!」
郭浩儒一邊說,一邊以袖掩面,遞出了那本沒了封皮的《長慶集》,陳知松大是驚奇,立刻接了過來,翻看了兩眼後,直接奔回了內室,片刻功夫,取了那本偽造的出來。
翻看內頁,猛的一看,兩個字體還挺像的——這本《白氏長慶集》珍貴在版本為宋代流傳下來的,裡面的字體到不如何出眾,只是標準的小楷罷了。
再往後翻,便看出端倪了,後面的字體略有些潦草,明顯是為了應付差事而臨時寫出來的。
最後的一部分,字體又重新歸於端正,只是過於板直,失了靈動。
郭浩儒忍不住道:「都是我教子無方,還請木之兄收起這本珍本吧!」
陳知松大笑出手,把那本沒了封面的《長慶集》退回給了郭浩儒,拍打著手中那本假貨道:「這本倒也有趣,讓我來猜猜,都說郭家二公子寫的一手好字,最前面的是不是志彬寫的?」
郭浩儒雙手拱起:「慚愧。」
陳知松笑瞇瞇的撫著鬍鬚,又道:「郭家大公子頗有急智,中間這有些率性的字跡應是志禮的手筆吧?關家公子為人方正,最後的幾頁定然出自凌雲之手!」
郭浩儒越發慚愧:「木之兄謬讚了,分明是志禮狡猾,凌雲古板。」
陳知松哈哈大笑,又把偽冊從頭到尾的翻了一遍,一拍書冊道:「我看這本甚好。彙集了三位高足的字跡,極有收藏價值啊。」
郭浩儒簡直無地自容了。他伸出腳,把跪著的三人一人踹了一腳,「孽障,還不謝謝學知大人!」
陳學知趕緊攙起了幾個少年:「哎呀,習文兄,說不得他們三人之中將來就要出一位閣老呢。」
郭浩儒苦笑:「木之兄何必再打趣我,什麼閣老不閣老,現在就得認錯。」
郭志彬最是機靈,他見給關秀秀的聘禮保住了,立時拜了下去。脆生生的喚道:「請學知大人多多見諒。彬兒知錯了。」
郭志禮和關大寶對望一眼,一起拱手作揖,老老實實的道歉。
陳知松笑著受了他們的禮,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問道:「習文兄。他們三人為何要行這李代桃僵之法啊?」
郭浩儒一怔,他從發現了書被掉包後,一路嘔心瀝血的拆穿了三人的把戲,卻忘記問上一句他們這麼做的原因,此時聽到陳知松問起,不由也好奇的望了過來。
郭志彬小兒嘴快,馬上答道:「因為書是娘親答應給秀秀做聘禮的,所以不能給你。」
郭志禮掩住雙眼呻吟一聲,關大寶羞愧難當的別過臉去。
偏偏陳知松又好奇的多嘴問了一句:「秀秀?誰是秀秀啊?」
關大寶滿臉漲紅。上前一步,囁囁的道:「正是舍妹。」
郭浩儒已經傻了眼,這家醜是徹徹底底的揚開了。
陳知松撫掌大笑,一雙眼賊溜溜的在三個少年身上掃來掃去,在腦中想了一下穿著女裝的關大寶和郭志彬在一處的情形,又不厚道的想了一下郭志禮和女裝的關大寶。眉開眼笑的道:「甚妙,甚妙啊!」
關大寶被陳知松注視的簡直無地自容,早知道就不幫郭家兄弟動手了。
郭浩儒灰溜溜的帶著三個不成器的徒弟回了房,嚴令他們好生讀書,三日內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這個懲罰算是極重的了。
需知明天要考最後一科,考完第二天,也就是後天,就可以出成績,少年人第一次下場考試,如何不心急成績如何!
考生的成績又會全部列在縣衙前的長案上,按著成績取名次,念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那是何等的榮光。
少年得志,不外如此。
偏偏郭志禮和關大寶又反駁不得,二人化滿腔悲憤為動力,幾乎一頭鑽進了書冊之中。
郭志彬也被強制勒令練習大字,郭浩儒發現了,這個小兒子在讀書一項上並無出眾之處,又不像是關大寶那般肯下苦工,幸好還寫得下字,不妨就叫他多練練,也好磨合一下他坐不住的性子。
……
今兒個是縣學裡出成績的日子,關家人早早的起了床,敞開了大門等著郭浩儒,關家老爹早已經和郭浩儒說好,無論中與不中,都要早早的來報一聲。
等到日上中天,關秀秀躡手躡腳的打來了兩碗茶,給眼巴巴的看著大門的吳氏和關家老爹一人面前放了一碗。
一陣紛沓的腳步聲傳來,吳氏一喜,推開了關秀秀的手,提起裙擺就向外衝去,卻在門口止住了腳步,狐疑不定的看著外面的一隊軍士。
當先的軍士掃了母女二人一眼,拱拳道:「敢問大嫂,這裡可是關槐關家?」
吳氏驚疑不定的點了點頭,關槐察覺有異,也從院裡奔了出來。
那軍士笑道:「大嫂莫怕,我是燕王麾下副將,我們是來帶著府上千金入京的。」
他一邊說,一邊從袖中抽出了一紙公文遞了過去,關槐伸出手,又趕緊縮回,在身上蹭了兩下,才小心翼翼的接了,看了半天,又遞給了一旁的吳氏。
吳氏掃了一眼,乾脆的給了關秀秀。
那軍士看著眼前一幕,不由嘖嘖稱奇,這一次的任務他也隱約有些瞭解,只是一個普通農戶家的六歲小女竟然背誦的下整部大誥,卻讓人有些難以置信了。
只是此時看了這一家人的樣子,不免有些信了,至少這六歲小女識文斷字,已是無疑。
關秀秀仔仔細細的看去,公文的字體十分方正,她斷斷續續的讀著,最後視線落到了落款之上,那一枚血紅的大印上只有四個字,燕王朱棣。
關秀秀一下睜大了眼睛,新奇的看了又看,天啊,這可是皇上的大印,不不,是以後的皇上的大印。
關秀秀看了又看,最後戀戀不捨的把公文交還過去,對著自己爹娘點了點頭。
那軍士對著吳氏一點頭:「還請大嫂為她打點一下行裝,我們即刻啟程。」
吳氏還沒緩過神來,下意識的按照那軍士的命令去做,關秀秀在一旁不時的提點著:「姆媽,我那條百褶裙別忘了給我帶上,還有大誥和紙筆——」
她老道的提點著,吳氏仿若一個木偶,操縱的線全部在小女手中,關秀秀一句話,吳氏就一個動作,二者配合無間,很快打點妥當。
那軍士伸手接過了吳氏整理好的兩個包裹,又伸手牽過關秀秀,對著關家夫妻略一點頭:「那我們就走了。」
吳氏望著女兒逐漸遠去,乍然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家秀秀,就這麼進京了?
也沒燃上一掛鞭炮,也沒敲鑼打鼓的,就這麼悄無聲息的走了?
一陣心悸猛然傳來,胸口變的空蕩蕩,她心中一陣恐慌,秀秀就這麼走了?
她開始擔心不已,秀秀在路上會不會吃不好?會不會想姆媽想的哭了?
……
關秀秀此時沒有半點緊張,隨著那軍士一路到了村口,看到官道旁停了一架馬車,馬車看上去頗為普通,灰色廂身,上面蒙著油布,車簾垂下看不到裡面的情景。
馬車兩邊,則是兩隊鮮衣怒馬的軍士,均是全服披掛,帶著錚亮的紅纓頭盔。
關秀秀一怔,若是為了接她而來,如此的鄭重其事似乎過了。
那軍士牽著關秀秀的手到了馬車邊,鬆開手,拱手行了一禮,輕聲稟報:「世子,女童已經帶到。」
一個清爽的聲音從車廂裡傳來:「讓她上來。」
軍士恭聲應了,低頭打開了車門,關秀秀視線一空,瞬間騰空而起,被軍士抱上了馬車,車門隨後關上。
關秀秀眨了眨眼,打量著車內,和外面所見的普通樣子大是不同,車內頗為寬敞,車廂四面都鋪了涼席,車廂一角還放置了冰盆,另有一錦繡軟榻,一黃梨木的書桌。
足可容納八人的車廂內,此時卻只有一個人。
關秀秀的視線最後落在了車廂內的少年身上,後者同樣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她。
和那日微服而出的少年又有所不同,眼前的少年一身淺黃裡衣,胸前掛了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珮,雙腳只穿了一雙白襪,漆黑的長髮隨意的披散在了肩頭,懶散的靠在了軟榻之上,手裡隨意拿了一本書,一雙眼睛明亮有神的看著她。
砰,砰,砰,關秀秀耳邊清晰的傳來了自己的心跳聲,眼前這個俊秀的少年,就是燕王世子,未來的大明太子!
整個大明王朝中,一個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統治者,此時此刻,正穿著家常的便服,非常隨意的歪坐在她的面前,彷彿不過是一個和藹可親的鄰家哥哥。
關秀秀再次眨了眨眼,感覺如此的不真實,讓她忍不住懷疑眼前的少年不過是一個幻像。
燕王世子朱高熾伸出手,五指張開,在關秀秀睜圓的大眼睛前晃了晃,打趣道:「那天膽子不是挺大的麼,今兒個怎麼成啞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