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谘站在一旁,有些焦灼。孫堅日落前就站在這裡,現在天色已經大黑,連晚飯都沒吃。他饑腸轆轆,卻不敢提醒孫堅。孫堅平時還好,沉默的時候就像一頭睡虎,一旦被人驚擾會非常暴躁。
“伯夏,你沒覺得有問題?”孫堅拍了拍欄杆,突然說道。
“什麽問題?”弘谘很茫然。孫堅叫他上來,他也覺得有問題,可是看了半天,他還是沒看出問題所在,又不敢輕易發問。此刻孫堅主動問起,他松了一口氣,又有些窘迫。終於要揭曉答案了,但他卻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袁紹調兵了。”
弘谘很驚訝。“調兵?”
“是的,而且調動的兵力不小,至少有一萬,有可能更多。”孫堅背著手,來回踱步,不時扭頭看一眼城外的大營。“下午埋鍋造飯的時候,我就覺得有問題,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就等斥候的消息。”
弘谘也緊張起來。他知道孫策正在潁川作戰,而他們的任務就是牽製袁紹的主力,為孫策創造戰機。潁川有黃琬,有荀衍和L義,孫策已經以寡敵眾,如果袁紹再調兵入潁川,孫策很難應付。孫堅這麽緊張,自然是擔心孫策的安危。可是他的責任卻是阻止孫堅出城。孫策安排孫堅駐守浚儀,就是讓他守城。一萬多人守城綽綽有余,出了城,面對袁紹的優勢兵力,孫堅根本不是對手。
所以,孫策的命令是不管袁紹是去是留,孫堅都不能出城。
“將軍,何以見得?會不會是疑兵之計?”弘谘一邊說,一邊給身邊的隨從打手勢,讓他去請軍謀秦松來。他可以勸慰孫堅,讓他不要太急躁,但軍務上的事還要由秦松出面,他不擅長此道。
“炊煙啊。”孫堅有些不耐煩。
“炊煙數量很正常啊。”
“數量正常,但時間短了不少。”孫堅背著手,來回走了兩圈。“你還記得孫臏減灶誘龐涓嗎?”
弘谘眨眨酸脹的眼睛,明白了孫堅的疑問。普通將士一日兩餐,早上是日出後,晚上是日落前,為的是利用天光,減少柴薪消耗,與他們在家時的作息也相似。中午是不生火做的,最多吃點乾糧。如果炊煙的確有問題,那袁紹的人馬至少已經離開一天,此刻已經在三四十裡以外。
浚儀城被四面圍住,最近城外又在築堰,對斥候打探消息非常不利。除非有重大變故,斥候不會冒險進城,就算必須進城也要等天黑,白天是不行的。這就造成了城中消息遲緩嚴重的局面,滯後一天兩天都很正常,三五天也不意外,嚴重時甚至會完全斷絕。
可是浚儀到潁川隻有百裡左右,如果是急行軍,一天就能到,正常行軍也不過三到四天。奶可能潁川戰事已經結束,這邊還沒收到消息。這種等待最讓人煎熬,不僅孫堅深受其苦,弘谘也不例外。
如果孫策失利,豫州易手,作為豫州最北端的要塞,浚儀也無法獨善其身。
“應該……不會吧?”弘谘猶豫道:“也許是雨季將至,而城外的圍堰卻還沒有完工,袁紹見破城無望,要撤退?”
孫堅沒有說話。弘谘說的的確有可能,但行軍作戰謹慎為先,寧可往壞處想,不可寄希望於僥幸。如果袁紹真是撤兵,那當然沒什麽問題。如果袁紹不是撤兵,而是增援潁川呢?孫策隻有不到兩萬人,出身黃巾的屯田兵能守城不能野戰,如果袁紹要在潁川與孫策決戰,孫策在兵力上的劣勢足以抵銷他其他方面的優勢,情況不容樂觀。即使孫堅對兒子有信心,也不相信孫策能擊敗有三倍兵力優勢的袁紹,尤其是袁紹還有一萬胡騎。
孫堅曾在涼州戰鬥過,他清楚騎兵的威力,也清楚潁川的地形適合騎兵衝鋒。
過了小半個時辰,秦松趕來了。他同意孫堅的判斷,他也注意到了同樣的情況。傍晚時,城外炊煙的數量雖然沒什麽明顯的變化,但時間短了不少。時間短了,說明釜裡的食物少了,也就是吃飯的人少了,這些人可能就是袁紹撤走的兵力。增灶,隻是為了掩飾真相。
“將軍也不必著急。鎮北將軍明於軍機,身邊又有郭嘉那樣熟悉潁川地形的謀士,袁紹要想擊敗他可沒那麽容易。”
“如果袁紹要強行進入汝南呢?”孫堅反問道:“汝南可是袁氏故郡,雖然不少人被伯符趕走了,可是心向袁紹的人還是很多。龐山民對潁川世家那麽優先,荀衍入潁川,支持他們的人還是如雨生新筍,數不勝數。”
秦松暗自歎息。他心裡也很緊張,臉上卻不露破綻,甚至還有幾分笑容。“即使如此,那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解決的事,鎮北將軍有足夠的時間通知我們。”
孫堅點點頭。秦松說得有理,這事不能急,急了容易出錯。他轉身叫來祖茂,讓祖茂安排一些親衛出城。這些親衛大多出身淮泗遊俠,武技好,身手矯健,讓他們出城打探消息,一旦與袁軍的斥候相遇,生還的希望更大。
祖茂不敢怠慢, 立刻去安排。秦松和孫堅又聊了一會兒。他們幾天前收到的消息是孫策在潁陽一帶與L義、荀衍對峙,黃忠在魚齒山一帶與黃琬對峙,結果如何,他們還不清楚。袁紹突然調動兵力,有可能和潁川的形勢有關,而且應該是對孫策有利的形勢。黃琬等人有明顯的兵力優勢,如果不是戰局吃緊,袁紹根本無須增援。
秦松生怕孫堅著急,有一個擔心沒說:袁紹增援潁川也可能是孫策被困住,袁紹看到了一戰決勝負的希望,這才集結重兵,務必要致孫策於死地。孫堅疼子,如果知道孫策可能有生命危險,他會不顧一切的出城,誰都勸不住。
希望並非如此。秦松悄悄地捏緊了拳頭,暗自祈禱。如果孫策真被袁紹圍住了,孫堅出了城,這一戰必敗無疑。雨季將至,袁紹難以為繼,撤兵在即,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是最危險的時候。僵持了幾個月,勝或負,生或死,也許就在這幾天內見分曉。
半夜時分,祖茂親自帶隊,和百余名淮泗遊俠兒悄悄的出了城。他們將盔甲武器包在牛皮裡,**上身,隻穿一條牛鼻T,出南門,潛入鴻溝,順水而下,穿過築堰的工地上,進入浪蕩渠,到下遊再上岸,然後分作四組,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