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連忙收起笑容,躬身應道:“喏!”
楊奇就在天子身邊,看到了皇甫堅壽傳來的消息,也看到了傅允的首級,知道形勢緊急,現在不是和楊修計較的時候。各為其主,楊彪、楊修父子對朝廷已經盡了力,不能苛求全責備,隻是楊修在先祖墓前大笑實在失禮,有悖楊家禮書傳家的名聲,這才出言喝止。他正準備轉身回去,楊亮一步趕了上來。
“父親,出了什麽事?”
看看楊修,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楊奇莫名的有些不快。他剛才已經看到傅巽和楊修的較量,也看到楊亮湊到楊修身邊,沒說兩句話又灰溜溜的走開了。雖然沒聽到內容,看神情卻明顯是吃了癟,多少有些失落。他沒有回答楊亮的話,反問道:“身為郎官,侍衛天子,又在先祖墓前,你不謹守禮法,心存敬畏,說些什麽閑話!”
楊亮剛才被楊修一句話噎得差點翻白眼,現在又被父親斥責,很是委屈,解釋道:“父親,是傅尚書和德祖論辯,我旁聽而已,並未多嘴。”
楊奇瞥了一眼傅巽,也覺得有些奇怪。傅巽雖是涼州人,卻頗有名士氣度,並不是普通的涼州士人,即使傷心其弟傅允戰歿,也不至於在天子面前如此失態。且身為弘農太守,守土有責,舍身取義也是份內之事。且傅允不僅失守弘農,還在敗得如此草率,讓天子陷入困境,嚴格來說,他是要請罪的,豈能如此義憤填膺,一副不甘的樣子。
難道是楊修和他說了什麽,激得他心神大亂?
楊奇示意楊亮說說情況。楊亮心中暗喜,連忙將傅巽和楊修鬥嘴的事說了一遍。他只知道出了事,卻不知道具體是什麽事,自然向著傅巽,說楊修強辭奪理,出言不遜。楊奇卻一聽就明白了,傅巽、楊修都沒料到這個結果,但一悲一喜,自然大相徑庭。見楊亮說得眉飛色舞,楊奇心中更加不悅。
嚴格來說,楊亮的資質不算差,可是和楊修站在一起,那就完全不是一類人了。看來弘農楊家四世三公的英名隻能由楊彪那一支往下傳來了,自家父子都不值一提,三公可望不可及。
“弘農失守,傅允陣亡了,首級就在陛下面前。”楊奇狠狠瞪了楊亮一眼,轉身就走。
“啊?”楊亮大驚失色,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回過神來,楊奇已經走遠了。楊亮看看失魂落魄的傅巽,再看看雖然不再狂笑,但神情依然得意,顧雄自盼的楊修,不禁有些訕訕。如果不是父親楊奇親口說的,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是華陰人,自然知道弘農城的形勢。他無法想象在短短的幾天時間內弘農失守是什麽情形,這傅允是豬嗎?這涼州人還真是不行,哪怕是傅家兄弟也不過如此。
見楊亮看過去,楊修忍不住笑了笑,招招手。楊亮本不打算理他,腿卻不聽使喚地走了過來,拱手施禮,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
“德祖,有何指教?”
“德明兄,我的確有個問題想請教。”
“不敢,不敢。”
“都說先祖當年停棺潼亭,有鳳鳥至,下葬後才飛走。”
“是啊,確有此事,我也聽父親說過。有什麽問題嗎?”
“那從伯有沒有說過,鳳鳥飛哪兒去了?”
“這……”楊亮頓時語塞。都說有鳳鳥,後來飛走了,可是誰聽說過鳳鳥飛到哪兒去了?他有些惱羞成怒。楊修這是小人得志啊,怎麽著,非要把為先祖而來的鳳鳥和孫策聯系起來?“你說鳳鳥飛哪兒去了?東南?”楊亮斜睨著楊修,語帶譏諷。
楊修挑起大拇指。“德明兄果然聰明。詩雲: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冥冥之中,一切皆是注定啊。”
楊亮哭笑不得,仔細一琢磨,又覺得楊修說得有些道理。梧桐雖南北都有,卻以江南最多。朝陽自然是指東方,太湖便有震旦之名。鳳凰為火德,更和南方相合。孫策更以鳳鳥為號,如今楊修父子輔佐孫策。各方面都解釋得通,難道這真是天意?
楊亮若有所思,不敢輕忽,換了恭敬的語氣。“德祖,聽起來……有些道理啊。”
楊修笑笑,拍拍楊亮的手臂。“德明兄,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努力!”
楊亮感激不盡,還有些慚愧。畢竟是自家兄弟,這個提醒很及時。
馬超在一旁聽得雲裡霧裡,不知道他們究竟在說什麽,一會兒說鳳鳥,一會兒又扯到詩,聽起來似乎和吳王有些關系,卻又不太敢肯定。他心癢難忍,想等著楊亮走了再問,偏偏楊亮又感激楊修的既往不咎,東拉西扯的說了好一陣才走,急得他抓耳撓腮。
楊亮剛走,馬超就問道:“德祖,你們究竟在說什麽?”
楊修暗自發笑。他本來隻是想調侃一下楊亮,沒想到楊亮卻轉了性子,有依附之意。這也好,他現在真的缺幫手,賀一個人忙不過來,楊亮畢竟是自家兄弟,如果能幫上忙也是不錯的。兩人說了半天,不免冷落了馬超。他們說的話,馬超基本是聽不太懂的。
“讀書人的事,你不懂。”
馬超臉頰抽了抽,很鬱悶。
楊修想了想,突然又說道:“孟起,聽說你離開南陽之前,對吳王有個承諾?”
“是的。”馬超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我向吳王承諾過,絕不與吳王對陣。”
“聰明。”楊修點點頭,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馬超。“不過,這隻能保命,不足以富貴。你懂的。”
馬超眨眨眼睛,心領神會,用力的點點頭。“我懂。”
――
魯肅攻克弘農,形勢發展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一下子將朝廷推入窘境。
弘農失守,意味著魯肅在地利上與朝廷取得了均勢。魯肅要進關中,必須攻克潼關。朝廷要想守住關中,就必須堅守潼關,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奪回弘農。不過大家心裡都有數,魯肅迅速攻克弘農,雙方的戰鬥力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上,朝廷能不能守住潼關都是問題,奪回弘農的希望非常渺茫,還是不提為好,免得尷尬。
如此一來,河東的選擇就非常關鍵。賈詡、董越如果選擇支持孫策,由河東進入馮翊,朝廷就兩面受敵,處境將非常困難。賈詡、董越如果支持朝廷,那魯肅就不得不分兵守陝縣、孟津,以他目前的兵力,西進的可能即使不能說沒有,也是微乎其微,朝廷的壓力會小很多。
就在天子與眾臣緊張的時候,閻溫送來了消息。他暫時穩住了董越,與朝廷聯盟,但這不是長久之計,朝廷要盡快想出妥善的解釋辦法,穩住河東。
至於賈詡,閻溫給朝廷的奏報裡沒有細說,含糊地說他病了,現在不管事,河東也交給了董越。私信裡,他對楊阜說了實情,賈詡隻是承諾不插手,但他也不支持,將來會怎麽變,誰也說不準。就他本人的印象而言,賈詡的計劃被魯肅打亂,又被魯肅攻克弘農的戰力震懾,讓他與魯肅為敵也不太可能。
天子與眾臣松了一口氣,隨即又開始討論新的問題:如何安撫河東?
爭取董越的支持不存在問題,問題是怎麽爭取。
最簡單的辦法是加官晉爵,籠絡董越,但麻煩也不小。董卓名聲很壞,說是罄竹難書一點也不誇張。濫殺無辜,廢立天子,火燒洛陽,每一個事都堪稱天人怨,就連涼州人都不太願意提他。前一段時間為了籠絡賈詡、董越,勉強願意為董卓平反,承認他有功有過,結果賈詡提出一個非份要求,直接被天子否決了。如今形勢不利,難道要答應賈詡的要求?賈詡雖然不管事了,若董越堅持要皇甫嵩的首級怎麽辦?
楊阜提出了一個建議:征賈詡入朝。
賈詡是武威人,他和董卓就是舊主與故吏的關系,沒有牛輔、董越那麽近,本人也沒有明顯的惡跡,征他入朝的阻力要比為董卓平反容易得多。先給他一個清閑之職,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願意為朝廷效力,那就讓他輔佐天子。如果不願意,就讓他賦閑。他新失河東,對並州的控制又一直薄弱,據並州為亂的可能性非常小,隻要處理得當,他應該不會鋌而走險。他年過五十,在朝中做過郎官,隨董卓征戰多年,有豐富的軍政經驗。如果朝廷能夠得其心,又得一個人才。
為了說服天子,楊阜還特意提到了當年孫策親自趕到河東與賈詡見面的事。即使孫策如此重視賈詡,賈詡也沒有向孫策稱臣。前段時間賈詡將蔣乾趕出弘農,現在魯肅強取弘農,他們之間有矛盾是有目共睹的,應該加以利用。
董越有勇無謀,沒有賈詡出謀劃策,並不難控制。征賈詡入朝,再派其他人去協助董越,朝廷也許能更好的控制河東。
天子覺得楊阜所言有理,征詢劉曄。劉曄沉吟了良久,覺得可以試試,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賈詡沒有和孫策結盟,未必就是忠於朝廷,更可能是待價而沽。如今朝廷罷了他的並州牧,他能願意嗎?
天子覺得劉曄的擔心也有道理,但不妨試試。畢竟楊阜的分析更有道理,如果賈詡願意入朝,河東的問題就好解決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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