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氣不過。“將軍,我自認少年無知,不如將軍老謀深算,被你嘲笑也就罷了,你又何必非議經典,加重我的罪過。聖人經典字字珠璣,豈容得你如此汙蔑。”
孫策斜睨著楊修,輕笑一聲:“字字珠璣?你不會是因為你楊家靠《尚書》吃飯,生怕砸了飯碗吧?”
楊修氣得長身而起。“將軍羞辱我不夠,還要羞辱弘農楊氏嗎?”
“你看你,至於這麽激動嗎?夫子都說人不知而不慍,你這算什麽?君子如玉,我看你是琉璃吧,一碰就碎。”
“呃……”楊修啞口無言,扭過頭,不肯與孫策說話。
“好吧,就算你說得對,聖人經典字字珠璣,可是遺珠在外,你難道就不想搜羅補全?你想想看,萬一你運氣好,找到一兩篇秦以前的《尚書》原篇,豈不是功德一件?”
“哪有什麽遺珠在外,會稽蠻夷之地,怎麽可能有《尚書》原篇。”楊修的語氣軟了下來,隻是不肯改口。楊家世傳《尚書》,但如今所傳的《尚書》都是殘本,從伏生開始就不全。古文《尚書》多一些,還是不到半數。如果真能找到一兩篇遺篇,的確是功德一件。
“會稽是蠻荒之地不假,可吳郡卻是因吳太伯而興,誰知道他去吳地的時候有沒有帶幾篇文章?你想想看,南陽搜羅出多少古碑,你要是在吳會之地搜一搜,多少也會有點收獲吧?萬一有一塊碑上刻了什麽古籍,你不就有機會開宗立派了,何必在南陽看人寫文章。”
楊修瞅瞅孫策,有些心動。邯鄲淳、胡昭在南陽搜羅古碑,收獲頗豐,現在已經自成一派,吸引了很多學者前來研究。吳會之地文風不盛,人才不多,如果他在吳會搜羅古碑,影響也許比邯鄲淳、胡昭還大。
“會稽可不比南陽,將軍養得起閑人?”
孫策笑了,自信滿滿。“我剛到南陽的時候也沒什麽錢啊。放心吧,對賺錢這種事我還是有點把握的,絕不會少了你那點花銷。”
“好吧。”楊修半推半就,算是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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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修回到太守府,來到楊弘面前。楊弘坐在堂前,看著牆角的臘梅出神。聽到楊修的腳步聲,他的眼神顫了一下,又垂下眼皮,閉目養神。
楊修走到楊弘身邊,張了幾次嘴,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過了良久,楊弘輕笑一聲:“我是不是該走了?現在起程,走得快的話,我還來得及回家過年。”
“從叔恐怕不能回家。”
“怎麽,孫策要取我性命?”楊弘慢慢轉過身來。
“當然不是。孫將軍同意支付給朝廷的賦稅和貢物,需要從叔押送去長安。”
楊弘微怔,思索片刻,點點頭。“那我可要謝謝他給我留了面子。德祖,南陽的事以後就交給你了。孫策很狡猾,施政如用兵,常常能出奇製勝,你要小心他。”
楊修點點頭,咂咂嘴。“我也不會留在南陽。袁耀要隨他去會稽,我會一起去。”
楊弘一愣,隨即皺起了眉頭,盯著楊修。楊修把經過說了一遍,隻是沒說孫策勸他的那些話。楊弘聽完,忍不住笑了一聲。“這麽說,我提醒晚了。說的也是,你隔三岔五地往他營裡跑,心早就不在南陽了。這樣也不錯,你和他年齡相當,又有姻親之固,這麽談得來,以後肯定能成一番功業。”
楊修脹紅了臉,無地自容。
楊弘無聲地笑了笑,看著臘梅,喃喃自語。“孫策好手段啊,來者不拒。先是籠絡了馬超、閻行,得了兩百西涼精銳騎兵,與韓遂、馬騰結盟。現在又籠絡了你,和楊司徒成了盟友。朝廷倚重的文武都成了他的助力,還有誰能對他不利?”
“從叔,我……”
楊弘擺擺手,轉過身,慢慢向堂上走去。“你們都是聰明人,審時度勢,不像我這樣的迂腐之人,不知權變,自取其辱。你們自已找人去長安獻貢吧,我不能再接受這樣的恥辱。我會去汝陽守墓。天下事非我能預,且全私義,盡此殘生。”
楊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和楊弘相處時間最久,最理解楊弘的心情,如此慘淡收場,對他實在太殘酷了。可是他又能做什麽呢,面對孫策的逼迫,他也隻能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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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頓好了南陽的事務,孫策登上荊州水師的戰船,起程離開宛城,沿U水而下。隨行的隻有五千余親衛步騎,秦牧和他率領的騎兵一分為二,一部分留給黃忠指揮,一部分留給周瑜。他自已身邊隻留下陳到、麋芳和馬超、閻行等人,不到五百騎士。
數日後, 孫策到達襄陽,孫輔、劉辟和蔡瑁趕來迎接。
孫策登上魚梁洲,眼前是一座嶄新的書院,佔了小半個洲,潔白的圍牆,黑色的瓦,素淨出塵。院牆外有一條小道,鋪著細沙。路邊栽著樹,根根合抱,一看就是花了大價錢移栽的。隔著院牆,幾座樓台露出簷角,上面人影綽綽,三五成群,有的倚欄觀書,有的負手而行,有的伏欄遠望,悠閑自得。
孫策笑道:“蔡德,看來你這半年發了不少財啊,書院建得這麽漂亮,比南郡郡學還要壯觀。”
蔡瑁得意洋洋。“將軍,我雖然沒發什麽大財,卻也知道知恩圖報。我蔡家能有今天,都是將軍所賜。將軍要崇文尚儒,修史著書,我豈能不支持一二。將軍如果覺得還算過得去的話,我想再建個木學堂,請阿楚做祭酒,將軍你看行嗎?”
孫策看看遠處和蔡珂有說有笑的黃月英,微微一笑。“你蔡家不是有工坊了嗎,何必再建什麽木學堂。真想投資的話,隨我去會稽吧,我有大生意給你做。多了不敢說,十年之內讓你蔡家家產翻一番應該是沒問題的。”
蔡瑁大喜。“就依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