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公於私,她都無法拒絕他的這個請求。
但沈知禮的心思她亦是明曉的。舉朝上下,她就只有沈知禮這麽一個好朋友,而沈知禮又是多麽依賴她、次次都肯與她推心置腹,她焉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顧沈知禮的感受?
孟廷輝猶豫著。
若是三年前,恐怕她會想也不想就推拒了此事,可眼下她卻不能不考慮自己將來的路。
倘是能得狄念親信,往後她在朝中便能多個膀助,而樞府那邊勢必也會看在狄念的面子上與她便宜。
思考許久,她才開口,卻沒馬上答應下來,只是道:“此事倉促不得,我也不能壞了狄校尉的大事,且容我揣度揣度該如何去與沈大人說,待沈知州回京前,必定給狄校尉一個答覆。”
狄念卻當她是同意了,立刻欣喜非常,連連稱謝道:“倘是能得孟大人幫忙,此事就已成了一半了!”
孟廷輝見他如此依賴她,不禁又有些後悔起來——若是此番她落個兩頭不討好,又該如何?
說話間,大慶殿那面來人報稟,道朝宴已排布妥當,請皇上與諸位臣工們升殿。
她不便久與狄念獨處,當下起身,略一作別,便往沈知禮那邊走去。
未行數步,身後忽起一聲女子輕音:“孟大人。”
孟廷輝止步回頭,映目便是一張清秀容顏,正是才入翰林院的左秋容。她心頭一陣別扭,臉上卻瀾出絲絲輕笑:“左大人。”
左秋容見她答話,神色微微泛喜,上前道:“下官……下官久仰孟大人之名……”說著話,臉竟然還有些紅了,到了低下眼,一副不敢看她的樣子。
孟廷輝半是好奇半是驚訝。
原以為左秋容定是個頗有心機之人,否則也不會讓中書老臣們選上了她,但眼下見她竟是副青澀稚嫩的模樣,連自己當年的三分尚不及。更沒想到她叫住自己,是為了說這麽一句話。
左秋容見她不語,臉上又浮起一絲尷尬,輕聲道:“下官這是唐突了孟大人罷?”可依舊聽不見孟廷輝答話,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一橫心,又壯著膽子道:“下官還在奉清路時,嘗與女學中的朋友們議論孟大人……孟大人這幾年在朝中做下的事兒,無一不令下官欽佩在心,論世間真女子,當如孟大人這輩!”
孟廷輝絕沒料到她會說這些,於是更不知如何接話,但又留神聽到這左秋容是出身奉清路的,便笑道:“我在京中聲名狼藉若此,在奉清路倒能令人稱道?”
左秋容以為她是不信,便急道:“下官是真心仰慕孟大人!今日聽中孟大人會來,下官才不顧位低、逾矩來此,為的就是能與孟大人說上幾句話!”
孟廷輝連忙止她的話,轉望四下,見無人才微笑道:“當著皇上聖駕之前,豈容你這般胡言亂道?要叫旁人聽見了,又要給我安個拉攏人心的罪名。”說著,她又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了一番左秋容,竟有些喜歡起這個女子來,便抿唇道:“既如此,你且隨我一道升殿去罷。”
左秋容小驚了下,“這哪裡使得……”
孟廷輝卻不顧她反對,徑直向前走去,余光瞥見不遠處幾位老臣怔然不信的神色,心中不由泛起了樂。
他們處心積慮策謀諸事,卻不想這左秋容腦中壓根沒領他們的“心意”,反倒是一門心思投奔她孟廷輝這兒來了。
老臣們定當是悔之不及,而她則是意外之喜。倘是叫她讓翰林院允納今科女進士,怕是想盡法子也不能夠的。中書宰執們張口一言,倒是替她孟廷輝鋪平了路,怎能不叫她欣喜若狂?
於是,心情大好。
沈知禮遠見孟廷輝帶著左秋容一道往這邊走來,一對柳眉霎然就擰了起來,遙聲道:“你這是……”
左秋容自然是知道沈知禮的,當下又有些躊躇起來,隻覺自己位低人微,不敢上前說話。
孟廷輝卻帶她上前,笑望沈知禮道:“青天有心,卻不料浮波無意。”
然後對左秋容道:“這位便是職方司的沈大人,樞府、兵部、衛尉寺三處的臣工們不知有多少都拜倒在她的裙下……”
沈知禮聽得明白,卻又被她說得臉紅,當下輕啐,對左秋容道:“可別聽她胡言!我哪比得上聖眷正隆的孟大人。”說著,便拉了拉左秋容的袖子,帶了她上殿去,將孟廷輝一人撇在後面。
左秋容慌忙回頭,見孟廷輝眼底明媚,便咬唇笑了笑,撩裙隨沈知禮小跑上階。
孟廷輝正欲抬腳,左後方卻有人肅聲叫她:“孟廷輝。”
她蹙眉,不知滿朝文武現在有誰還敢直呼她名,側身就見古欽已近她身前半步,臉龐清矍,目光炯炯。
她一怔,忙低頭道:“不知是古相。”
前面的臣工們該上殿的都已走得差不多了,他二人眼下正站在丹陛下的一角,一時倒也沒人注意得到。
政事堂數位老臣——宰相、左右丞及參知政事近十人中,唯獨古欽一人令她心有崇敬之意,向來不敢冒然唐突。她知道自己曾受古欽之恩,更知道皇上對其的保全之心,因而縱是在諸多政務上與中書頻起爭執,她也從來沒有與古欽起過正面衝突。
卻不知,他在此時此刻叫住她要幹什麽。
古欽定望她片刻,驀然開口道:“皇上登基已是整一年,是時該納妃冊後了。”
如此直截了當,倒叫她一時應不了神。
孟廷輝在原地僵立了一陣兒,才抿唇道:“下官以為古相所言極是。”然而腦中卻在飛轉動,他為何偏要挑今日同她說這事兒?
古欽見她答得順應,雙眉陷得愈緊,又道:“著你暫領給事中、同知樞密院事一職,半年後讓你以工部侍郎銜受拜參知政事,入政事堂——只要你答應不涉皇上內闈之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