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明回家的第一頓晚飯, 看的裴陸直胃疼,更不用說身處其中的靳明。
靳明動筷的次數不多,但是用餐的姿勢依舊優雅,似乎流落在外的幾年對他並沒有影響,他仍舊是靳家出類拔萃的繼承人。
等到老元帥放下筷子, 靳明才跟著停筷,傭人陸續把吃完碗碟撤下去,靳明這才起身道:「我先回房了。」
老元帥點點頭, 沒說什麼, 靳夫人卻急忙道:「對了,過兩天家裡準備給你開個慶祝會,你這麼多年沒有露面,總要跟其他世家通通氣,還有你外公那邊,也讓人送了信來, 想見見你。」
靳明身形一頓,緩緩轉過身體,沒什麼情緒道:「您安排就好,外公那邊我會挑時間去拜會。」他矜持的點了點頭, 往裙摟走去。
旁邊的靳言癟癟嘴, 對老元帥撒嬌道:「新來的哥哥好凶。」
老元帥笑著揉揉他的頭,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他就是這個樣子,沒想到幾年過去, 依舊沒變。」跟她母親一個樣。
裴陸在原地又待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便小心翼翼的往靳明房間摸過去。
裴陸照舊趴在門上,耳朵貼著想聽聽動靜,卻沒想到他剛趴上去,門就往裡推開了。
——靳明忘了鎖門。
裴陸條件反射的跑到牆腳躲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又探頭探腦的往門口看,半掩著的房門像是最具誘惑的美人,勾引著裴陸進去探索。
裴陸經不住誘惑,又貼著牆腳小心翼翼的走回去,透過門縫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之後又試探的把縫開大了一些,剛好夠他擠進去。
他快速的閃身進去,然後關好房門,客廳很空蕩,沒地方躲藏,裴陸左右瞄了兩下,書房的門是開的,這個時候靳明肯定是在書房裡,裴陸果斷選擇躲到了臥室。
臥室裡窗簾拉著,光線有些昏暗,裴陸四處張望,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卻冷不防背後響起一道聲音。
「你在找什麼?」
裴陸嚇的差點蹦起來,他僵硬的轉過身,跟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靳明打招呼,「你、你好啊,你站在那裡做什麼?」
靳明嘴角微不可查的翹了翹,心想我不站在這裡,怎麼能抓住偷窺的小老鼠,嘴上卻i冷漠道:「照鏡子。」
裴陸看向牆角,那裡確實有一面穿衣鏡,他咬了咬腮幫,神情僵硬的說:「哦。」
靳明從角落走出來,瞬間拉近了跟裴陸的距離,仗著身高居高臨下的俯視他,「倒是你……溜進我的房間,想找什麼?」
裴陸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半張臉隱在陰影之中的靳明讓他格外陌生,少年忽然強硬起來的氣勢讓他有點不習慣,他結結巴巴的給自己編理由,「我就是想找你……」
他可憐巴巴的垂下眉眼,「我沒地方去了……」
靳探究的看著他,深沉的眼底讓人看不清情緒,他挑了挑眉,惡意追問到底 :「你怎麼混進來的?」他湊近裴陸耳邊,用輕飄飄的語氣說,「要是換成其他人,還沒跨進元帥府的大門,就被塔樓上的狙擊手轟碎了腦子。」
裴陸:「……」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圈,進來的時候大門兩邊確實有塔樓一樣的東西,裴陸當時根本沒有注意,大搖大擺就跟著進去了,現在他要感謝其他人看不見他嗎?好歹保住了腦子。
靳明看見他嚇呆的表情,眼睛愉悅的眯起來,手指在他耳垂上輕輕劃過,輕聲道:」現在……告訴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誰派你來接近我?」
裴陸直楞著眼睛,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被靳明恐嚇 ,表情都快哭了,「沒誰派我來……他們都看不見我,我才進來。」
靳明一愣,「看不見你?」
裴陸哭著道:」其他人都看不見我,只有你能看見我的。「
「呵……這麼低級的伎倆也想出來行騙?」
靳明捏起他的下巴,嘴角惡劣的挑起來,「你要是再不乖,我就要用刑了……」
裴陸:「……」
他紅著眼眶,堅強的把靳明捏著自己下巴的手掰下來,靳明捏的太用力,他很痛。
「不信你可以喊人來試試。」
靳明眼眸轉深,審視的看著他,裴陸眼睛紅鼻子紅,看起來可憐兮兮,靳明想起他照顧自己的那三天,心底軟了軟,按下客房的呼叫鈴,「張伯,讓人送一盤紅豆糕過來。」
另一邊的張伯有些詫異,少爺以前從來不會在正餐之外的時間進食,轉念間他又反應過來,這麼多年過去了,人總是會變得。
靳明要的紅豆糕很快就送過來了。
裴陸站在茶几前面,惴惴不安像一個等待老師放過的學生。
靳明掃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指了指茶几的地方,對張伯道:「放那吧。」
裴陸站在茶几跟房間門的斜對角線上,張伯要把糕點放過去就必須要經過裴陸的位置。
靳明眼神期待,看著張伯端著那盤點心往裴陸的方向走過去。
張伯目不斜視,好像真的什麼也沒看見,直直的往裴陸那邊走去。
三步……兩步……一步……
張伯已經走到裴陸面前,離他只有一個手臂距離,裴陸下意識的閃開,張伯毫無所覺的把點心在茶几上擺好。
裴陸忐忑的看著靳明,希望他能相信自己。
靳明將他的神情收進眼底,暗藏銳利的眼神轉向張伯,張伯微微弓著身,姿態跟幾年前相比沒有絲毫的變化,「少爺,還有什麼吩咐嗎?」
但是時移世易,靳明不知道這個待自己仍然如舊的老人是不是已經暗中站到了自己對面。
靳明打心底裡覺得裴陸的說法荒謬,但是張伯的神情不似作假,不遠處那個驚慌的像兔子一樣的青年,也莫名的讓他想要相信。
但是這個世界上怎麼會存在只有他能看見的人,聽起來就像是有這麼一個人,專門為他而生一樣,簡直荒謬。
「沒有其他事情了。」
靳明思緒飛快變換,最後還是決定暫時相信裴陸。
張伯躬身,轉身退了出去。
房門「咔噠」一聲輕響,關上了。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
裴陸巴巴的看向他,「你看,他是真看不見我。」
靳明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邪氣的笑來,「其他人都看不見你……卻只有我能看見……」
「聽起來真是不錯……」不錯的寵物。
裴陸被他看的頭皮都炸了,總感覺少年時的靳明比長大後的靳明更難應對,他縮了縮肩膀,「我沒地方去了,就跟著你好不好。」
他說著又怕靳明不答應,想起來靳明之前的承諾,急忙道:「你上次不是問我想要什麼嗎?我現在知道了。我就想跟著你!」
靳明心底一顫,手指興奮的發抖,他深深的看了裴陸一眼,把手背到身後握成拳,輕輕的說:「好啊。」
裴陸心裡一鬆,高興的笑起來,溫潤的黑眸盛滿水波。
靳明強迫自己挪開視線,淡淡道:「我去書房,你隨意。」
裴陸笑容更大了一點,他乖巧的在沙發上坐好,一副我很乖哪裡也不去的表情看著靳明, 「知道的。」
靳明大步走進書房,關上房門,便扶著額頭輕笑起來,「我一個人的……」
「有趣……」
客廳的裴陸還特別傻白甜,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打上了私人標記,全神貫注的盯著茶几上的紅豆糕看。
一早上他就吃了兩塊點心,過了這麼一會兒,又被靳明恐嚇了一通,肚子早就餓了。
他轉頭看了看緊閉的書房門,快速的拈了一塊放進嘴裡、,然後鼓起腮幫子嚼啊嚼。
等靳明從書房裡出來的時候,茶几上的一盤紅豆糕已經不見了蹤影。
裴陸對著空空的盤子也很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全部吃完了,現在被正主逮住,十分尷尬。
靳明這次倒是沒有為難他,甚至還帶了一點笑意調侃道:」吃飽了嗎?沒吃飽我再叫一盤。「
裴陸臉紅了,快速的擺擺手拒絕道:「吃飽了不用了。」
靳明眼底帶著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柔軟。
*****
裴陸在靳明的房間光明正大的住了下來,自從那天他證明除了靳明其他人都看不見他後,靳明的態度對他友善了很多,允許他在沙發上睡覺,晚上還會時不時的給他要一盤點心當宵夜吃。
除了不可以不經允許到處跑之外,其他的都很好。
裴陸守著靳明過得很滋潤,這幾天他也想明白了,精神世界的異常未必不是好事,他可以以另一種方式陪著靳明成長,靳明沉浸在過去的記憶之中,而他只要一直守著,就有自信能找到契機的喚醒他,帶他回去。
裴陸葛優癱在沙發上用智腦上網。
他這個樣子,肯定不會有智腦,他整天閒在房間裡實在無聊,就磨著靳明把智腦借給他玩了。
裴陸正在專心致志的玩小雞快跑。
智腦投影的虛擬屏幕上,黃色的小雞飛快邁動爪爪躲避怪物的追擊,時不時還要靈活的避開障礙物。裴陸跟666一起沉迷,臉上掛著蜜汁笑容。
靳明在他面前站了足足五分鐘,都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注意力全部被嫩黃身子的小雞勾跑了。
靈活的小雞幾個跳躍,躲開身後的怪物,裴陸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猝不及防撞到了忽然長出來的巨型蘑菇上,小雞從蘑菇上滑下來,屏幕上出現GAME OVER的字樣。
裴陸鬱鬱的嘆出一口氣,這一關又沒過!
被忽略了將近十分鐘的靳明黑著臉,陰森森開口,「玩夠了嗎?」
「沒——玩夠了!」
裴陸一個急轉彎,險險剎住了真心話,虛偽的笑道。
靳明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轉身朝門外走去,「今天有個宴會,你也來。」
「哦。」裴陸戀戀不捨的放下智腦,乖巧狀跟在他身後,還在問東問西,「是上次說的慶祝宴會嗎?」
靳明輕輕「嗯」了一聲,裴陸瞄瞄他,總覺得他的氣壓忽然低沉了很多。
他打起精神,暫時把小黃雞放在腦後,惡毒繼母組織的宴會,聽起來就不是善茬。
前廳悠揚的音樂聲隱隱傳來,靳明在拐角處整理著裝,裴陸習慣性的上前給他把微皺的後背撫平,又把衣領正了正,笑著道:「好了。」
靳明身形一滯,猛地看向他,裴陸臉上的笑容淡下來,無措的退後了一步,慌張看向他。
露餡了。
他跟男人幾個世界的相處,早已經形成了默契,只是這樣的默契,在還不算熟稔的兩人之間,便顯得格外突兀起來。
靳明斂起眼神,沒有說什麼,姿態從容的走下樓。
裴陸趴在樓梯扶手上,心底忐忑了一會兒,自己給自己開解,最後的成功催眠自己,歡快的投入了宴會之中。
剛剛歸家的靳明是這場宴會的主角。
他出事之前,僅僅八歲,但卻是首都星世家同輩孩子中出名的早慧。
他母親是端莊優雅的貴族小姐,教導他的時候,要求自然嚴格,那時候還小的靳明,言行舉止就已經比很多浪蕩的大人們要有度了。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來參加宴會的賓客,真心關心的人有,想看看這個昔日表率淪落成何種可悲地步的人也有。
靳明一露面,激昂的舞曲也舒緩下來,眾人眼光不約而同的落在他身上。
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藍色的三件套禮服,白色襯衣配上深藍色西裝馬甲以及同色西裝褲,恰到好處的將他修長勻稱的身材勾勒出來。
十五歲的靳明比之三十歲的靳明,身量還未長成,力量飽滿的肌肉也只有薄薄一層,成年後強大的氣場更是欠缺,但恰恰就是這樣高挑瘦削,帶著一點深沉的氣質,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貴公子,眼神輕掃處,帶著旁若無人的睥睨。
七年前的靳明有多優秀,七年後的靳明只會更優秀。
人群中響起竊竊私語,相熟的人們彼此交談自己的看法,原本以為流落在外七年,即使靳明回到靳家,仍然是老元帥的長子,靳明之於靳家,也只是一個需要遮醜的污點。
畢竟靳明在最容易塑形的時候走丟,缺失了八年至關重要的教育,即使人回來了,舉手投足之間,也同從小接受世家教育的貴族子弟格格不入。
靳夫人舉辦這場盛大的慶祝會,恐怕也是打著這樣主意,想首都星的世家們親眼看看,昔日高貴優雅的靳家長子,淪落成了什麼樣子。
然而靳明的表現注定讓他們失望。
賓客的眼神隱秘的掃過笑容溫和的靳夫人,又看向從容淡定的靳明,然後爆發出一小陣歡快的笑聲。
不遠處的靳夫人正同人交談,時不時將目光投向繼子,溫柔的眉眼帶笑,彷彿發自內心的喜悅。
裴陸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呆著,伸著脖子往人群中心看 ,靳明自帶髮光體,在人群中格外矚目。
他的表情帶了一絲回憶,「我跟他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一個在人群中央眉眼冷峻,一個在人群之外踮腳張望,那時候靳明回了頭……
人群之中的靳明似有所感,微微側臉往裴陸的方向看過來,然後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裴陸不知道在哪偷偷吃了蛋糕,嘴邊還粘著沒擦乾淨的白色奶油。
靳明把目光投向呆呆的裴陸,右手的拇指在嘴角抹過……裴陸沒明白他的意思,瞪大眼睛看他,傻乎乎的咧嘴笑起來。
靳明眼神一軟,收回手,邁開步子往裴陸所在的方向走去。
無數的目光跟著他移動,靳明不好幫他擦,俯下身體去哪拿裴陸旁邊的紅酒,薄薄的嘴唇從裴陸耳邊擦過,「左邊嘴角上有奶油。」
裴陸從心跳加速的面紅耳熱變成了尷尬的面紅耳熱。
他伸舌頭舔了舔嘴角,腦袋垂下來,臉通紅。
靳明微微搖晃著酒杯,神情愉悅,輕輕瞥了一眼還在害羞的人,輕聲囑咐,「不許跑遠了。」他是今晚的主角,注定不得清閒,肯定不能時時刻刻的看著人。
慶祝會的氣氛很好,靳明端著酒杯微微搖晃,除了幾個必須他親自打招呼的長輩,剩下的人,他沒有主動搭理,但有人主動過來交談,也會禮貌周到的跟對方聊幾句。
幾個看好他的長輩神情越發滿意。
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靳明的小舅舅明華豐才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他母親是明家這一輩的長女,他外公育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她母親是最大的孩子。
明家世代從政,在聯邦政府紮根極深,但是他外公年事已高,身體一直不太好,兩個舅舅又偏偏從軍,沒有一個繼承家業,最後他外公才再三考慮,將唯一的女兒嫁到了靳家。
只是禍福難測,原本家庭和睦的大女兒一夕之間殞命,兩個外孫一起夭折,明外公一病不起 ,只能靠藥劑吊著一條命。
明華豐大步走到靳明面前,身上帶著軍人固有的粗獷跟率直,他用力的拍了拍靳明的肩膀,「很好。」
靳明神情柔和下來,「小舅。」
明華豐握緊他的肩膀,「回來就好。」
「有時間去看看你外公,你母親……後,他一直很難過。」
靳明點頭,」已經跟外公的主治醫生預約過了,後天就過去。「
明外公的身體很差,基本常年在加護病房住著,有人去探望,還得跟主治醫生提前預約才行。
明華豐「嗯」了一聲,又囑咐了靳明幾句,便又要離開,「你大舅在能源星一時趕不回來,我這裡也是臨時擠出的時間,我馬上就要回去了,你自己……好好保重。」說最後一句話時,他眼神往靳夫人的方向飄了飄,然後往靳明手裡塞了個東西,就又身形匆匆的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靳明:今天撿了個小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