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這一直十點鐘才結束, 賓客們看夠了熱鬧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終於心滿意足的離去。
靳明的用定型水固定住髮絲微微灑落下來,散落的黑髮隨性的搭在額前,平添了一絲慵懶。
靳明身邊空下來, 裴陸挨挨蹭蹭的過去跟他站在一起,微微側著臉看靳明,靳明還遠沒有後來那麼逆天的身高, 成年的裴陸面對少年靳明, 只需要側側臉就能對視。
「回去嗎」
「嗯……」靳明手指把額前的碎髮梳到腦後,從鼻子裡發出一身輕輕的應和。
靳夫人還跟張伯交代事情,老元帥不耐煩這些應酬,早早就去了書房。靳明從她身邊經過,面容略微疲憊的靳夫人還是笑著看向他,溫柔詢問道:「宴會上每次沒吃什麼東西, 等會讓張伯給你送些解酒湯跟糕點好嗎?」
靳夫人撩起鬢邊的碎髮,溫柔眉眼熱切的看向自己繼子,眼神裡含著母親的溫柔,就好像靳明的真的是她十月懷胎生出來的孩子。
裴陸暗中咋舌, 要不是之前親眼看見它對靳明明裡暗裡的擠兌, 他幾乎都要以為靳夫人是真心想要跟靳明出好關係了。
「虛偽。 」裴陸衝她做了個鬼臉,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兩句。
\"好的,有勞。\"靳明聽見他笑聲的嘟囔,嘴角彎起來, 眼神虛虛的落在落後一步的裴陸身上,但是其他人看不見,從傭人的角度看過去,就是這一對繼母子,母慈子孝,相處的真好啊。
「今天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靳夫人臉色不變,還是那副可親模樣。
靳明對她點頭,轉身上樓。
裴陸緊緊的跟在他身後上樓,連跨了幾個台階,跟靳明肩並肩挨著走,悄悄的用眼角的餘光去瞥他的表情。
靳明有心想逗弄他幾下,但是樓道上隨時會有傭人的經過,要是被人看見他對著空氣說話,怕是轉天就會有些奇怪的留言傳出去。
靳明捻了捻蠢蠢欲動的手指,冷靜的回房,關上門,這才快速又狀若無意的捏了裴陸的臉一把。
「怎麼了?」裴陸無辜的瞪大眼睛看他,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純良的、軟軟的快來欺負我的氣息。
這不是靳明之前接觸過任何一種人。
「臉上有奶油,我幫你擦乾淨。」靳明伸手又捏了他一下,冷靜的編瞎話。
「哦……」裴陸緩慢的眨了眨眼睛,接受了這個說法。
「我去洗個澡。」靳明鬆開領結,黑色的領結隨意的放在沙發上,他把固定的硬邦邦的發絲撥了撥,短短的碎髮的垂下來遮擋住鋒利的眉眼,讓他的氣質溫和了不少。
裴陸莫名有點臉紅,他轉開視線不敢再盯著靳明看,窩在沙發裡把智腦拿過來,「那我玩一會兒遊戲。」
靳明掃過智腦上的遊戲界面,最後沒說什麼,還是去洗澡了,
洗完出來,裴陸還沉浸在遊戲的世界中。
他眼睛瞪的很大,全神貫注的盯著遊戲界面,白皙的手指飛快按動,連帶著整個人身體都在抖動。
靳明上前一把把智腦抽過來,「門鈴響了都沒聽見?」
智腦被搶走,奔跑的小雞頓時被緊追不捨的怪物們淹沒了,裴陸看著「GAME OVER」 閃動的字樣,嘴巴頓時就癟了。
「我差一點點就能過關了!」裴陸超委屈又不敢發脾氣,只能控訴的看著靳明,希望他良心會痛。
「宵夜來了。」靳明拿著智腦,轉身去開門,門口張伯已經等了好一會兒。
靳明讓開門口,張伯推著餐車過來,晚宴都沒有吃什麼東西,想著靳明還在長身體,張伯特意多準備了一些事物。
好消化雞絲粥配上一碟子小菜,再加上一碟點心、一碗醒酒湯,張伯把食物擺放好,躬身道:「少爺慢用,吃完了再叫人來收拾就行。」
靳明接下來了這份好意,「知道了 ,多謝。」
張伯受寵若驚的擺擺手,佈滿皺紋的蒼老的臉上浮起笑意,「應該的,這是我的本分。」
張伯不再打擾他用餐,很快就離開。
靳明看向一直沒有說話還在生悶氣的裴陸,「宵夜。」
「哦。」裴陸慢吞吞的應了一聲,就是不動,用行動表示自己很生氣。
靳明心底泛起無奈,彎腰湊近他,難得孩子氣的戳戳他的臉,道:「你生氣了。」
嗯,我生氣了!裴陸心裡這麼想,嘴上卻很不誠實的道:「沒有。」
靳明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繞過桌子在他身上坐下來,晃了晃手裡的智腦,然後點開遊戲界面,接著裴陸沒過的那關玩了起來。
他第一次玩這樣的遊戲,一開始有些不熟練,小雞跑的歪歪扭扭的,好幾次都差點被怪物追上。
靳明垂著眉眼,屏幕的光打在他臉上,難得顯出一些與年齡相符的稚氣,裴陸心裡的彆扭頓時就好了,拿眼角暗暗的瞥著笨拙的靳明。
小菜雞。
遊戲響起結束的音效,靳明皺著眉,不緊不慢的再來一次。
「算了,我原諒你了 。」裴陸抿抿唇道,靳明想給他把遊戲玩通關道歉,那可難著呢。
靳明頭也不抬,專心的操作著小雞,裴陸就靠在他邊上巴巴的看著,誰知道這一看看了很久都沒有停下來。
黃色的小雞騰挪跳躍俯衝,靈活的躲避著身後怪物跟前方的障礙,歡快的音效響起來,一個又一個小雞徽章被點亮。
裴陸目瞪口呆。
小雞在一陣歡呼中抵達了家園,遊戲屏幕不斷的閃現出獎勵跟徽章,靳明看了看好友的排名榜,第一名,他彎起唇角,把智腦放在裴陸手裡,「不生氣了。」
裴陸眨眨眼睛,看著屏幕裡帶上了皇冠的小雞,臉紅了。忽然被還是小屁孩的靳明給哄了,他多少感到了一些尷尬,他把智腦抱在懷裡,嘴硬道:「沒生氣。」
靳明無聲笑笑,指指桌上的食物,「吃完了去洗澡,你有多久沒洗澡了?」
裴陸一呆,這還真沒有算過,從跟著靳明,到在沙發上安家,他都沒有意識到洗澡的問題。
靳明眉頭微皺,嫌棄道:「不洗澡不許上床。」
裴陸輕輕」哦「了一聲,覺得自己在靳明面前不僅沒有面子,連裡子也沒了。
他邁著沉重步伐往浴室去洗澡,靳明端著醒酒湯跟在他身後,把一整碗醒酒湯倒進了馬桶,出去前對還在慢吞吞解扣子裴陸道:「洗乾淨,等會我要檢查 。」
裴陸:「……」
靳明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放在浴室外,又看了看浴室裡晃動的人影,心底阮成一片。
靳明的衣服對裴陸還是有些大了,靳明骨架大,寬肩窄腰長腿,裴陸穿著他的睡衣,肩膀鬆鬆垮垮,褲腰看看卡住胯骨,褲腿更是長了一截。
裴陸氣惱的看著袖子還有褲腳捲起一截,露出白皙瘦削的手腕跟小腿,裴陸糾結的看了看鏡子裡彷彿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屁孩,哄著臉嘟嘟囔囔的往外走。
靳明現在也就比他高幾公分,怎麼衣服穿他身上就差了這麼多!
靳明已經回房,裴陸看看空了的碗和還沒動粥跟點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跑到臥室門邊,探出一個腦袋道:「你還吃嗎?我叫張伯上來收拾了?」
「按呼叫鈴,把門打開就行。」
裴陸按了鈴,聽靳明的把門鎖打開 ,自己便趿拉著拖鞋巴巴進了臥室。
靳明給躺在床外面,裡面特意給他留了一半位置,裴陸從他身上爬過去,在裡面乖巧躺好,「晚安?」
「晚安。」靳明專心的看著手裡書,裴陸沒有打擾他,背對著他閉上眼睛。
靳明眼神落在書上,思緒卻飄飄蕩蕩的,客廳裡傳來嘻嘻索索的聲響,應該是傭人過來收拾了,他合上書,關上燈,滿足的在裴陸邊上躺下來。
第二天裴陸是在靳明的懷裡醒來的,靳明現在的身量還不夠把他整個圈起來,只能用四肢的禁錮住他,少年雙手摟著他的腰,雙腿夾住他腿,臉埋在他脖頸裡,溫熱的呼吸噴吐,輕輕的打在裴陸頸間。
裴陸輕輕掙了掙,靳明不滿的皺眉,把他往壞裡攏了攏,抱的更緊。
裴陸不好再動,只好閉著眼睛裝睡。
煎熬的等了一會兒,靳明終於睡醒了,他很少睡得這麼好,而且還是在身邊睡著其他人的情況下的。
他舒服的長嘆一口氣,愜意的睜開眼睛,感覺到交纏的身體時,頓時就愣住了。
他小心的鬆開腰上的手,又把的腿放回該放的位置,然後看看誰的安穩的裴陸,動作的輕微的把他從自己懷裡挪了出去的,變成兩人相安無事的睡姿。
裝睡的裴陸哼哼的兩聲,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把臉埋進被子裡齜牙咧嘴。
而靳明難得的瞌睡蟲全部跑光了,他驚疑不定的看著裴陸黑黑黑的後腦勺,想不住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來歷不明的青年如此不防備。
床上的裴陸還在呼呼的裝睡,靳明走到窗邊,厚重的窗簾被拉開,眼光照進來,群散了屋子裡奇怪的空氣,靳明深吸一口氣 ,把原因歸結到青年的奇怪的體制上的去。
昨天都睡得晚,今天的早飯便也推遲了,靳明洗漱過後下樓吃飯,吃完後照例讓張伯送了點心上樓。
裴陸裝睡裝的太入戲,最後又真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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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平浪靜的過了一天,晚上的時候明外公的主治醫生發來消息,跟靳明約定拜訪的時間。
靳明的快讀的回了消息的,跟醫生定好時間後,便撥通了老元帥的終端。
屏幕上老元帥神情威嚴,連聲音也是嚴肅的,「有事?」
靳明跟他如出一轍的嚴肅,「明天我去看外公,提前跟您說一聲。」
老元帥嚴厲的表情緩和了一些,「家裡還有幾支增強劑,對你外公的病情有幫助,明天去的時候讓你母親給你取出來。」
靳明垂下眼睛,說好。
老元帥匆匆掛斷了視頻,靳明低著頭摩挲著終端上的剪短的號碼,良久才嘲諷的彎了彎嘴角。
翌日去拜訪明外公的時候,靳明也沒有提起老元帥的話,靳夫人似乎玩角色扮演玩上了癮,對靳明比兩個親生子女還要上次,特意安排了司機送靳明過去,臨出門時候還殷殷的囑咐了好半天。
靳明神情看不出不耐煩,平靜的等她說完,才點點頭,然後吩咐司機開車。
裴陸就走在他旁邊,對於靳夫人的演技歎為觀止,嘰哩哇啦的譴責靳夫人虛偽有心計。
靳明就坐在旁邊嘴角含笑的聽著,裴陸說累了停下來的時候,他安撫的拍拍裴陸的手背。
明外公在軍區醫院,經過重重看守跟檢查,靳明才在醫生的帶領下站在了病房門前。
裴陸一直跟在他身邊,周圍的人對他視而不見,靳明的心中僅存的一絲懷疑終於煙消雲散。
帶路的醫生把他們引到門口就離開了,靳明靜靜的站在門口,良久,才屈指敲了敲門。
裴陸看著門把手上的門鈴炯炯有神。
門從裡面打開,一個戴著眼鏡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警惕的打量靳明,確認道:「靳明少爺?」
靳明頷首,「是 。」
白大褂點點頭,讓開門口的位置,手指點了點終端上的時間,「一個小時,明老的情緒不能太過激動。」
靳明從他身邊擦過。
裡間,明外公躺在的病床上,老人臉色有些蒼白,手腕上連著輸液管,精神還算不錯,看見靳明的時候,i激動的坐了起來。
靳明幾步走到病床邊,輕輕按住老人激動身體,沉聲道:「外公。」
明外公眼眶泛紅,枯槁的手掌握住他手,微微顫抖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靳明給他拍了拍背,又給老人調整好靠背,才在病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明外公臉上泛起一絲血色 ,細細的打量著靳明,面上帶著回憶的神色,「你母親看見你這樣,一定很高興的。」
靳明手指攥緊,艱澀道:「外公……」
明外公看著摩挲著靳明的手掌,眼神帶著看小輩的慈愛,「你這些年在外面……」
「外公!」
靳明猝然打斷他,溫和的神情逐漸凌厲起來,「我這次來,不單單只是來看您。」
明外公一愣,蒼老的眼睛寬容的看著這個小輩,「小明還有其他事情跟外公說?」
靳明緊緊的盯著他的眼睛,壓低了聲音道:「母親經歷的那場的綁架……您知道的吧?」
「你問這個做什麼?!」
明外公溫和的神色頓時沉下來,蒼老的眼神中流露出悲傷跟無奈,「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還平安,你母親而已安心了。」
靳明把他神色收入眼底,沒有錯過老人一絲一毫的變化,「您知道什麼」
明外公沉默著,過了許久,才嘆了一口氣,「你想知道什麼?」
「全部。」
老人笑著搖搖頭,看著他的眼神像看一個叛逆的小輩,「靳明,你跟你母親一樣聰明,但你還小,不該攪和到大人的事情裡來。」
他這把老骨頭,連自己的都保不住,靳明就算真的知道了什麼,貿然參與進來,只會白費了女兒的慈母心腸。
靳明抿起唇,眼神堅定的跟老人對峙,明外公無奈的轉開視線,嘆道:「你如果一定要知道,等你爬到了大校再來見我。」
靳明起身,緊皺的眉頭舒展開,「好。」
老人看著外孫堅毅的眼神神情複雜,他嘆息著拍了拍靳明的手背,「你這個性子……真是跟你母親一模一樣。」
老人抓著他的手懷念的說起大女兒,都是些舊日瑣事,靳明卻聽的很認真,時不時會配合的應和一聲。
鐘擺的時間滴滴答答走過,分鐘指向十二,病房的門鈴響起來,醫生的冷淡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靳明少爺,時間到了。」
靳明抿唇,給明外公的把薄毯蓋好,輕聲道:「外公,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明外公臉上露出一絲悵然,最後看了看這個外孫,還是不放心的囑咐道:「有事情,就去找你兩個舅舅……」;老人猶豫半晌,還是道:「別太相信你父親。」
靳明神色絲毫不意外,「我知道。」
他如此平靜的態度倒是讓老人有些吃驚,老人愣愣的看了他一會兒,啞聲笑道:「你比你母親要聰明。」
靳明斂起眉眼,「我先走了。」
靳明在醫生的瞪視中離開,走出醫院,靳明深深吸了一口氣 ,走向門口停著的車。
裴陸安靜的跟著他坐上去。
靳明閉著眼睛,看不出來的是在養神還是在想事情,裴陸在病房裡聽得雲山霧罩,搜尋過往的記憶,也沒有發現靳明身上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他出神的看著靳明,卻不防靳明忽然睜開眼睛,帶著涼意的黑眸跟他對上,像是帶著沉甸甸的重量,裴陸心裡一顫,承受不住的挪開了眼神。
靳明深深的看著他,嘴角彎起來,舌頭舔了舔牙齒。
回到靳家時候已經是下午。
老元帥不在家,靳言兄妹在學校裡,靳夫人約了夫人們喝下午茶,別墅裡除了張伯出來迎接,只有忙碌得傭人們,難得的空氣清新。
靳明沒讓張伯跟著,自己帶著裴陸往花園小道穿過去。
裴陸跟著他,眼珠靈活的轉動,靳家的別墅很漂亮,裴陸之前沒找到靳明,自然沒有心思注意其他的風景,後來找到人了,又被靳明圈養在身邊,依舊沒機會看一看,現在靳明帶著他在小道上穿行,裴陸第一次發現,元帥府其實很漂亮。
兩人都沒有說話,靳明專挑偏僻的小路走,越走越僻靜,幾乎看不見的穿行的傭人們。
靳明帶著他在一棵大樹下停下來。
大樹的樹冠很大,枝幹發達的往四周鋪展開,形成一個圓圓的傘蓋,濃密的樹葉擋住了刺眼的陽光,焦躁的日光被層層過濾,柔和的鋪在草地上上。
樹陰之下,像一塊隔離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