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粉荷,在池中亭亭玉立,日頭尚早,荷葉上還有露珠,就像他此刻的眼瞳,一池柔靜,滿塘清光。
“殿下應是知曉,我非甘居人下之人,殿下將這些交給我,便不怕有一日,受我反噬?”沈羲和低聲問。
蕭華雍笑著搖頭:“我所求乃呦呦最寶貴之物,自是要傾盡所有。呦呦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卻也不是權欲熏心之人。”
“人心易變。”沈羲和新開眼簾,細密幽黑的長睫下是一雙仿佛籠了一層寒霧般,看不真切的眼,“正如我覺著殿下日後執掌天下未必不會變心,我如今淡泊無爭,隻護我願相護之人,或許只是我從未嘗到過君臨天下,大權在握的滋味。”
蕭華雍微微偏頭沉吟了片刻:“我這些年,走遍五湖四海,遇見過千奇百怪的人與事。倒也看得出,女郎生來就比兒郎更心軟與重情。兒郎有天生的政治家、權謀家和野心家。
但女郎卻無,非是她們生來沒有這些天賦,或是生來就被生長環境所限。而是她們所求遠比兒郎要少。便是後天被環境所迫,也多是遭遇坎坷與磋磨過多,才會失了少女之心。
呦呦生來顯貴,靈透與明理已經刻入你的骨子。這樣的你,若有一日開始貪戀權勢。被權利迷了眼,那將是我一生最大的過失。
若無我辜負活傷害,你如何能夠移了性情?當真有那一日,我受你反噬,也不冤。”
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少了素日裡玩世不恭的纏綿,多了一絲誠懇與客觀。
沈羲和與他對視了片刻,雙手從寬大的水袖之中伸出,握住了名冊的另一端:“承蒙殿下信任,此心此情,定不相負。”
笑意從唇畔爬上眼角眉梢,蕭華雍緩緩松了手,他低頭道:“有句話,我若說了,呦呦莫要惱我。”
“殿下還是別說為好。”沈羲和果斷拒絕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蕭華雍微微一怔,才想起他素來甜言蜜語說得過多,她由來覺著這些輕浮似紈絝,以為他要說的是這些言語,不由嘗到了自己往日沒臉沒皮的苦頭,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頭:“不是那些話,是我……昨日想著,將這些托付給呦呦,呦呦是否會猜疑,我是要讓呦呦和西北為我衝鋒陷陣,我隱匿在後方,隨時可以對你與西北不利……”
這些勢力交給沈羲和,以後和陛下正面對上的人就是沈羲和,無論陛下如何試探,都會有沈羲和擋在蕭華雍的前面,讓陛下看不清真正的敵人。
“殿下說日後若受我反噬,也不冤;是因殿下深知,現下種種皆由殿下自個兒所選。”沈羲和淺淡一笑,“我亦如此。”
今日種種是自己所選,日後若當真被利用,而自己掉以輕心招來大禍,罪人只是自己。
他既然以身家相托,她自然回以全心信任。
二人相視一笑,前幾日那點不愉快早就煙消雲散,蕭華雍又變成了那個粘人勝過短命的粘人精,在郡主府賴到了臨近黃昏才回了宮裡。
沈羲和在燭火之中展開了蕭華雍給她的名冊,這些日子偶爾會聽到他言及朝堂,對他的布置略知一二,但真正看到之後,沈羲和才明白,科舉舞弊案之前,蕭華雍在朝中除了崔晉百和趙正顥,還真的沒有身居要職的人。
甚至閑職也只有那麽三五個,只不過經歷了科舉舞弊案,他才安插了大量的人入朝堂,但都是一些沒有人會深查或者在意的小吏。
這些人若是順利,需得十年左右才能升到實權大權的職位,中途若是遭遇些變故那就得更久,蕭華雍說過這些人他是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他不會特意去提拔,日後能走到哪一步,看他們的造化。
甚至這些人還沒有成為他要用的人,能不能成為他著重栽培之人,還要看他們的本事。
他是儲君,是理所應當繼承皇位之人,所栽培的不單單是個人勢力,更多的是日後朝堂的中流砥柱。故而他盡可能讓自己少些私心,不一味偏袒。
沈羲和將名冊看了一遍收起來:“這幾日葉氏的動向。”
珍珠將床鋪好之後,轉身走到沈羲和跟前:“葉氏幾日前去了相國寺,給蕭長泰立了牌位,這幾日都在相國寺,請了相國寺的高僧誦經,說是要超度七日。”
蕭長泰被除族除名,沒有人敢為他辦喪事,否則就是和陛下作對,他犯下的罪也不容他有任何人逢年過節為他燒紙錢。
葉晚棠到底念在夫妻一場的情分上,給他立了個牌位,算是全了夫妻之情。
這是因為人已經死了,她也沒有什麽好計較。
看來葉家沒有把蕭長泰還活著的消息告知葉晚棠,否則她不會這麽快就放下。
或許她現在還有些慶幸蕭長泰死了, 否則蕭長泰活著,她不知該如何面對。而隨著蕭長泰的死亡,蕭長泰對她的欺騙和利用,她也都能釋懷,自此重新做回原來那個自己。
沈羲和望著燈柱上晃動的燭光,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去相國寺。”
再過幾日就要去麟遊行宮避暑,蕭華雍說過他有些事情要安排,這幾日便不會來擾她安寧。
沈羲和想去見一見葉晚棠,直覺告訴她,蕭長泰不會放過這一次,大家都離京的機會,尋上葉晚棠。
麟遊行宮之行,陛下既然已經決定對蕭華雍下手,沈羲和勢必要將大部分帶去,留下來的人對付蕭長泰未必能夠成事兒,蕭華雍的人此刻萬不能阻擊蕭長泰,否則一切是他暗中搞鬼,就流露於陛下的眼前。
況且殺了蕭長泰容易,要瓦解蕭長泰背後的實力卻非一朝一夕。蕭長泰不再具備奪位資格,不代表他不會相助其他人,與蕭華雍至死方休。
既然如此,她就換個法子,給蕭長泰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