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屋是秋葉紅住的,此時窗子上掛著用蚊帳做的簡易簾子,地上擺著兩個火盆,熏得屋子裡何止溫暖如春,簡直是炎熱如夏。
錢啊!一冬天的取暖費啊就是這樣用來浪費的嗎?秋葉紅被這熱氣熏得打了兩個噴嚏。
「天冷了,慧姑娘穿的太薄了,仔細傷風。」床上依著的女人笑瞇瞇的說道,一面將懷裡睡著的嬰兒在身邊放好。
秋葉紅乾笑幾聲,目光落在這個女人身上,穿著一件月白粉領交領長襖,簡簡單單的挽著一個圓鬢,瓜子臉,柳葉眉,杏仁眼,櫻桃唇,因為失血過多,面色白中摻黃,這幅病容絲毫沒有減少她的風姿,反而增添一種我見猶憐楚楚動人。
她此時依坐在床上,嘴邊掛著一絲淺淺笑意,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秋葉紅腦子裡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詩。
如果不是自己親自抬回家來的,秋葉紅絕對不敢相信,這跟那日晚上死了一半的狼狽不堪的是同一個人。
「這些日子給慧姑娘添麻煩了。」她微微一笑道。
秋葉紅點點頭,道:「的確是。」
那女人便笑意更濃,笑了一刻,收斂神色,就在床上彎身而拜,「金彩芝一謝小大夫救命之恩,二謝小大夫收留之情。」
「不用,不用,你身子還沒好爽利,別太大動作。」秋葉紅忙擺手道,」說不上謝……那個你把藥錢飯錢給算了就行了。我們開藥鋪的做的就是治病救……嗯的生意,你給錢我行醫,沒什麼謝不謝的。」
自稱為金彩芝的女人被這話說的又笑了,牽動了傷口,不由皺著眉哎呀一聲。
「小大夫真是爽快的很……」她捂著腹部,忍著笑道:「話雖然如此,但是小大夫將我從鬼門關撈了回來,我謝是應當的。
秋葉紅不言語,笑了笑聽她下文。
金彩芝沉默一刻,接著道:「……我突然逢禍事倉皇出行,除了隨身衣物,並沒有?帶銀兩,如今無錢寸步難行,我又如此狼狽模樣,一路行來各個醫館拒診,病的凶險是原因之一,其二只怕是嫌我沒錢,只有小大夫技藝高又生的菩薩心腸,救我母子二人性命,又慷慨收留……」
秋葉紅一開始聽得還陪著說幾句話客氣話,待聽到這裡,發覺不對了,怎麼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他們……沒錢?
「等一下,」秋葉紅忙打斷她的讚美之詞,皺眉道:「你說了這麼多,意思就是你沒錢?」
那金彩芝抿嘴一笑,點了點頭,道:「如今的確沒錢。」
好傢伙!感情說了這麼多廢話,其實就是吃霸王餐的?
「這位夫人,」秋葉紅不樂意了,「我不是什麼濟世救人的菩薩,香火養活不了我!」
金彩芝捂著腹部不敢笑,直點頭道,「是,是,我知道,小大夫別怕。」說這話就喊王媽媽。
王媽媽掀簾子進來了,面上也笑呵呵的,手裡拿著一布包。
「小姐,德三回來了,都做好了。」她將那布包奉到秋葉紅面前,一面打開一面說道:「這是我們小姐的首飾新當的,因出門急,只帶了幾件,只當了這二百兩銀子,小大姐兒,先收著。」
這還差不多,秋葉紅心裡嘀咕一句,站起來,笑瞇瞇的看了眼白花花的銀子,這下子不怕過冬了。「
我給你算算啊,急診一百文,藥費這幾天下來五百文,手術費貴一些,嗯,要四不文,雜七雜八的消毒護理……再加上這幾日的飯錢……「秋葉紅扳著手指算了一通,最後伸出二個手指,「二十兩銀子吧。」
「小大夫說笑了,二十兩銀子怎麼拿的出手?」金彩芝搖頭道。
「這有什麼說笑的,守多大的碗吃多大的飯,我掙我該要的錢,多收你的做什麼?」秋葉紅笑,一面自己撿了二十兩,餘下的給那王媽媽推了回去。
王媽媽只笑著,也推回來,道:「姑娘,你對我們的恩德,就是奉上我們所有的財產,也不足以報答。
秋葉紅又推了回去,道:「我說過了,我開門行醫,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治病收錢而已,不講恩德。」
王媽媽又推開,笑道:「能勞多得,小大夫技藝高超,多收些錢那是理所應當的。」
金彩芝抿著嘴微笑看她們推來推去,不言語。
秋葉紅便瞧了兩人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銀錢,微微一笑道:「你們有什麼事,就敞亮的說吧,也好讓我思量思量,這錢能不能拿才是。」
這個小姑娘,倒不像外表那樣粗枝大葉,金彩芝與王媽媽對視一眼,卻沒有言語。
秋葉紅便接著一笑道:「正好,我也有事相求與你們。」
「姑娘客氣了,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就是了,什麼求的,折煞我們了。」金彩芝正色道,「姑娘請說。」
王媽媽似乎有些擔優,悄悄的扯了扯她的衣角,被金彩芝不動聲色的擋開了。
秋葉紅暗自一笑,她們的心思,也猜著一半了。
「這次與夫人因何結緣的事,還請夫人保密,不要說出去。」秋葉紅淡淡笑道。
這話一出,金彩芝與王媽媽都是吃了一驚,二人對視一眼,王媽媽臉上難掩驚喜,但很快又猶疑。
這天下做大夫的,誰不盼著名揚天下,做個人人都敬仰的神醫?治好一個稍微罕見的病症,都讓主家敲鑼打鼓的送錢送匾,恨不得嚷的天下皆知。
哪有人醫術高超,偏跟做賊一般,藏財不外露?
「小大夫,這話是怎麼說的?小大夫這樣的神技,造福眾生,哪裡能秘而不宣?」金彩芝一閃而過猶疑,恢復正常神色,驚呀的說道:「待我回家之後,定要給小大夫打了銀匾過來。」
秋葉紅呵呵笑了,一副害怕的樣子道:「可別,夫人,你這哪裡是謝我,要我的命還差不多!」
「這怎麼說?」金彩芝不解的道。
「夫人,我是獸醫。」秋葉紅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金彩芝心裡一顫,這個小姑娘似笑非笑,那一雙明亮大眼,似乎看透了自己心事一般,面上不由一紅,聽她接著道:「……給夫人做了這個手術,已是罪過,被祖師爺知道,那是要逐出師門的!俗話說隔行如隔山,人醫這一行,不是我的本份,也不是我所願,給夫人做這個手術,實在是逼不得已,也凶險之極,還是夫人命大福大,逃過一劫,如果換成別人,只怕……」
秋葉紅說這話,搖了搖頭,看到金彩芝臉上閃過的一絲喜色,暗自一笑。
不論貴賤,人人都覺得自己在老天爺眼裡是非同一般,天賦異稟,逢凶化吉,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因此,小大夫我無心也無膽再看人病,只求安生穩當的做我的獸醫,還請夫人明瞭。」秋葉紅說罷,插手施禮。
王媽媽一步搶過來扶住她,不讓她拜下去。
「小大夫……」王媽媽的眼裡幾乎含了淚水。」我們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得以遇見小大夫這樣的……」
說這話噗通就跪下了。
「快起來。」秋葉紅忙拉起來,心裡道,看來這個請求正合她們之意,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心裡想著,便促狹的看向金彩芝,故作鄭重的道:「夫人,我的事說完了,你有什麼事請說吧。」
金彩芝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轉,忽地展顏笑了。
「慧姑娘,我金彩芝是要給你再承諾一遍。」她眼中閃著神采,微微抬著下頜,露出光潔瑩玉的脖頸,如同高傲的白天鵝,「我金彩芝這條命是你的,自此後,只要你開口,就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金彩芝若是皺一下眉頭,就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