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低頭看了看,是位於城北的一條小巷。
“已經確定了麽?”她問道。
“自然。”殷昱點頭,“不但已經確定,今日下晌我也已經跟護國公和魏彬他們會過面,已經擬定了出擊計劃,只等駱騫那邊有訊號傳來,我們這幾日便隨時可以行動。”
也許是久盼未至的消息來的太突然,也許是這些年來受的挫敗太多,謝琬竟然不如想象中那樣歡喜。如果僅僅是要捉七先生,那麽在上次追蹤謝榮那次他們就可以得手。當然這次他們既然確定了出手,必然是有了把握,可以毫無疑問地將之定罪。
“你在想什麽?”殷昱輕聲問。
她在書案這邊坐下來,若有所思地道:“我只是在想,七先生既然藏匿在破落小院裡,那就說明他還是在保護他身後的人,也就是那個在朝中與他裡應外合的人。七先生跟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樣的關系呢?”
殷昱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別擔心,等我們捉到他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也只能這樣了。”謝琬點點頭。
不管怎麽樣,這是個好消息,七先生是整個謀反案的核心。抓到他最起碼能讓朝野安下心來,至於他背後的人,七先生都暴露了,難道他還能藏得住嗎?
拋去了這層顧慮,謝琬對於這個計劃開始期待起來,其實說白了,除了肅清朝堂,她還想印證印證七先生究竟跟惠安太子有無關系。她想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使得七先生對殷家,對霍家懷著這麽破釜沉舟的報復之心。
張珍經過了幾日調養。終於恢復了體力。這次他是休想再尋短見了。
這夜殷昱和謝琬到了他所在偏院,見到他二人,張珍眼裡露出一股死灰色。不是害怕,不是仇恨。只是心如死灰般的寧靜。
謝琬揚了揚唇角。走到他面前。“張珍,你知道我們為什麽劫你嗎?”
張珍看著她,不說話。
謝琬不以為意。再道:“這些日子你不說話,我卻把你的來歷打聽得一清二楚。你原是浣衣局的小太監,被宣惠皇后從棍棒之下救下來,從此對宣惠皇后和惠安太子死心踏地。宣惠皇后駕崩後你到了皇上身邊,一呆就是四十年,是麽?”
張珍依然不說話。
謝琬在夏至搬來的錦杌上坐下來,再道:“如果以上還不能說明什麽,那麽接下來我要說的,你只怕就是死上一百遍都不夠了!
“你到達皇上身邊之後,心念舊主,一心想為惠安太子伸冤,這無可厚非。可關鍵是你一開始並不知道這是個陰謀,你純粹因為心疼惠安太子,所以暗中殺死了許多人,逼迫他們承認這是個冤案。可是沒想到,你在逼迫他們的過程中,竟然真的發現出幾分陰謀的意思。
“你逮著這個不放,然後順著皇上猜忌霍家的心理,將苗頭引到護國公府頭上,直到安穆王去東海那些日子,你查到了真相,認定霍家確實參與了這起事件。你迫不及待地告訴了皇上,於是便有了之後栽贓我們王爺蓄意殺害殷昊的這件事……”
“不!”張珍吐語,聲音有些嘶啞,但語調利落,“殷昊,也不是我殺的。”
“我知道。”謝琬點頭,“可是,若不是你借著這件事力諫皇上,皇上如何會下定決心廢黜太孫?”
“皇上不會廢黜?”張珍忽然笑起來,他望著地下,“你們太小看一個人的痛苦和仇恨了,我只是惠安太子的奴才,也已然把為惠安太子伸冤視為畢生之事,你以為皇上作為父親,他會容得下流著他仇人之女血液的殷昱繼承皇位?
“他不會。他如果能夠容得下,就根本沒有我插嘴的余地了。我知道你們想問我什麽,不錯,皇上早就知道了真相,而這個真相,早在十多年前就讓我查探出來了。那些染上了天花的衣物用具,被惠安太子一件不落地用過了,而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霍家少爺們的。”
他的語氣緩慢而低沉,整個人也陷入了回憶裡。
他記得那些幽暗的歲月,他和皇上都直覺惠安太子的事件不是意外,但是他們沒有證據,而霍家手握重兵,他們不可能冒冒然欲加之罪,他和皇帝都只能忍,一日複一日地忍,同時也期翼著,這就是一場意外,因為要扮倒根基那麽深的霍家,是多麽不容易的事。
他永遠記得皇帝在知道惠安死於孝懿皇后和霍達夫婦之手時他的神情。
那是一種類似紙片人樣的表情,呆滯,木訥,惶惑,茫然,接著,他就關上門,在乾清宮裡流了一整夜的眼淚。他知道他的痛苦,宣惠是他的至愛,而孝懿是他的至敬,孝懿駕崩的時候他也流了半晚上的眼淚。可他怎麽也想不到,他最敬愛的這個女人,與旁人合謀,親手殺害了他的嫡長子!
他明白他的感受,在那之前,他也十分地敬重孝懿皇后,可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確實就是這樣的發生了。可是即使知道,又讓他如何能夠去追究孝懿皇后的罪責?
他已經死了一個嫡長子,他不能再失去已經被封了太子的嫡次子。何況,當初這太子之位,還是他強逼著他坐上來的。他如何能夠再自斷一支血脈?
他明白皇帝不會廢了太子的,他只能在太孫身上下功夫,那麽巧,殷昱從東海回來不久,殷昊就死了,這真是天賜良機。他看到了皇帝的猶豫,他知道他舍不得放棄這麽個優秀的接班人,可是他又不甘心讓喪盡天良的霍家佔盡便宜,他隻好幫著他下決心,請鄭王上書請奏,使他不能不下旨廢黜。
後來的種種,都有他參與的影子。
可是沒想到,他們終於還是敵不過天意,讓殷昱翻了盤。
屋裡沉默了半日,謝琬最終還是與殷昱退了出來。關於張珍,他們的確已經沒有太多要審的必要,他不是七先生的人,七先生的人沒有這麽容易暴露,更不會對皇帝有著這樣的忠誠,但是他們眼下也不會放他,在事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還無法定他的罪。
從張珍這裡得知,皇上是早就已經知道了霍老夫人與孝懿皇后的陰謀,於是很多難解的疑問也就迎刃而解了。
皇帝深居宮中,已經對殷昱造不成太大影響,眼下的重點,還是七先生。
為了不打草驚蛇,京師的氣氛還如往常一樣,殷昱依然每日早上去內務府報報到,之後便開始著手處理軍務,再有時間,便會上護國公府坐坐,或者邀請魏彬他們到府喝喝酒。
謝琬也依舊往外跑,但是身邊的護衛都開始加強了一層。
這些變化面上都看不出來,但是這幾日正盯著謝琬的鄭側妃居然嗅到了一絲異常。
但是一心放在爭奪皇位之事上的她,並沒有把這些異常往七先生的頭上想,她想的是,殷昱是不是已經有了逼宮的意思。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情況就太不妙了,殷昱只要逼宮,絕無不成之理,之前他一直沒這麽做,只不過時機還未成熟,可如今不但文臣武將多數皆在他手,而且借著剿清亂黨之名,他就是有些強迫的意思在內,估計朝上群臣也會替他瞞下來吧?
鄭側妃越想越慌,遂忍不住讓人去請殷曜。
殷曜躺床了幾日,逐漸利索,終歸逃不了進宮解釋一番,想著謝琬定是沒跟太子告狀,若是告了狀,這些日子太子不派人來下旨才怪,於是想來想去,那日便就收拾整齊,到了東宮。太子果然一派平靜,他這顆心也就算是放了下肚。
但是心裡終究覺得憋屈, 栽到了謝琬母子手上,終是他終生洗刷不掉的恥辱,這口氣不出,他永遠也痛快不起來。
“王爺心裡既然憋屈,為什麽不去進宮見見皇上呢?”藍迪兒一面拿銀簽叉著削好的梨送到他嘴邊,一面溫文地道:“聽說安穆王這些日子常與朝中重臣聚首,身為郡王,與朝臣來往過密可不是合規矩的事,王爺何不拿這事到皇上面前說道說道?便是拉他不下來,也挫挫他的威風。”
殷曜已經把他從膳房調到近前侍候,這些日子他的溫文和淡然都讓殷曜喜歡的不行,對他的寵幸也與日俱增,如今跟前竟是只有他的話最有用了。
“本王要的是把他像隻螞蟻一樣踩在腳底下,而不只是挫他的威風而已!”殷曜握起一隻拳頭來揚了揚,表情也變得猙獰:“就是殺了他們也難以泄本王心頭之氣,我怎能就這麽放過他!”
藍迪兒將銀簽在梨肉上,抬頭道;“既然如此,那恐怕就只有王爺拿到皇位才好行事了。否則的話,按安穆王如今的風頭,王爺恐怕不可能有壓倒他的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