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起先一臉不服,漸漸地,凝注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束慎徽略略沉吟,繼續道,“還有件事,先前還沒來得及和你講,正打算近日告訴你的。薑祖望早年初入行伍,是高王部下,得過他的提拔,高王一直想要將他收為己用。這也是此番我求婚之舉令他如此沉不住氣的原因。這就罷了,就在幾個月前,成王還暗中遣人秘密去見了薑祖望……”
遠處的角落裡,掉落的蛛兒在漫如經海的架上爬,想回它辛苦吐絲結成的網上,卻是漫無目的,在原地焦急打轉了片刻,又胡亂爬上近旁的一扇槅窗。
少帝吃了一驚,“什麽?竟有如此之事?難道薑祖望也和他們是一夥的?”
束慎徽搖頭,“薑祖望其人,行事保守而謹慎,這幾年大約也看出高王日益膨脹,應當是懼怕惹禍上身,據我所知,並無主動往來。這回成王使者和他到底說了什麽,不得而知。但以我的推測,必是勸他提防功高震主,意欲拉攏。薑祖望應當沒有答應,不過,就此事,他也未曾上報朝廷。以他之歷練,時至今日,不可能看不出高王和成王之流的意圖。”
少帝大怒,“他竟也和那些人一樣,企圖牆頭騎坐,觀望而動?”
束慎徽神色凝重,“他出於念舊,隱瞞不報,也是有可能的。不過,也不能不防。”
“便如你方才所言,這種時刻,必然要顯朝廷對他的恩信。自古,聯姻便是兩姓緊密交好之捷徑,皇家欲恩信於臣子,亦概莫如此。將來會是如何再論,至少今日,我是借此向他傳遞態度,只要他一心向著朝廷,朝廷和陛下你,對他寄予厚望,絕無惡意。為表鄭重,這回代我去求親的還是你皇伯祖。我早年巡邊,和薑祖望處過幾日,雖時間不長,但也看得出來,是個有識之人,料他能夠體會我此舉的個中之意,做出他當有的反應。那也是我期待的。”
“可是人心隔肚皮,倘若他萬一也和那些人一樣存有二心,意圖作壁上觀…”少帝停住。
束慎徽淡淡一笑,“這就是高王必死的原因了。敲山震虎,讓長久以來的搖擺之人明白,及時糾錯,時猶未晚。”
“為什麽要給那些搖擺之人以機會?為什麽不趁機殺光,以絕後患!”少帝恨恨地道。
“戩兒你記住,世上最難掌控者,便是人心。”
“人道經緯萬端,規矩無所不貫,誘進以仁義,束縛以刑罰,如此,整一海內,整齊萬民。這話你讀過吧?”他看向少帝。
束戩應:“禮書之言。”
束慎徽點頭:“不錯!”
“一個君主,在他之下,固然有誓死效忠之人,但也永遠會有搖擺之人的存在。這樣的人是殺不完的。即便是昔日聖武皇帝一朝,你以為就沒有?不過是懾於聖武皇帝君威,不敢心存二念罷了。身為君主,你現在要做的,便是熟悉朝政,慢慢立威,當有朝一日,你的君威足夠強大,那時你便盡可驅策,恩威並施,令所有人都為你所用,包括昔日的搖擺之人。”
“這回我求娶薑祖望之女,除了向他示好,還有一點用意。人人都知他是高王舊部,早年交往不淺,現在高王倒了,暗中大約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他。他卻非但沒有受到牽連,反而更得朝廷器重。這是在向所有人遞送朝廷態度,只要不是首惡,往後效忠朝廷,既往不咎。戩兒你懂了嗎?”
少帝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三皇叔,你講書,可比丁太傅講得有意思多了!我一聽他說話,我就想睡覺!”
“丁太傅的學識造詣,遠勝於我,你不可造次!”
“是,知道了。”少帝老老實實應了一句,又看向束慎徽,神色猶猶豫豫,終於,仿佛下定了什麽艱難決心似的,一咬牙,用悲壯的表情說道:“三皇叔,倘若一定要娶薑家之女,那也不一定非要你娶!我也可以!我娶便是!”
束慎徽大概沒想到會從他口裡冒出這樣的話,驚訝,打量了他一眼,“你?你方才不是對那位女將軍百般瞧不上嗎?”
束戩漲紅了臉,“三皇叔,你別以為我還小,我什麽都知道!方才走出去的溫家女郎,你二人分明情投意合!必是她知曉了你要娶薑家女,她才那麽傷心,我知道,三皇叔你心裡一定也不好受——”
他猛地挺起胸膛,滿臉就義般的凜然之色,“三皇叔你完全是為了大魏,為了朝廷,才決意做如此之取舍!既然如此,我是皇帝!這般犧牲是我身為大魏君主的本分,不該由三皇叔你來承擔!你為我,已經夠勞心勞力了!”
他一頓,“倘若因我還小,不能即刻成婚,可以先定下婚事,待我成年之時,再行婚禮儀式,意思豈不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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