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哥是完了, 得罪了人,在京城混不下去,說不得哪一日要吃了官司。
那老娘還不是要他照應?
除了他,還有誰能一心一意地伺候老娘?
大哥如今只能依靠他,連三弟都不成,三弟性子憨厚,實在有些笨, 擔不起事。
除了大哥, 家裡當然應該自己頂門立戶。
一念及此, 范正雲越發不依不饒,不光要京城的糧行,還要江南那幾處,再點了名要京城幾個日進鬥金的布莊。
范正弘歎了口氣,到有些為難,半晌還是苦笑道:“行,依著你,隻以後別後悔,也別……恨大哥才好。”
范正義臉色都變了變:“‘范記米鋪’要給我,那是我的,平日裡都是我在照應打理。”
范正弘卻是搖了搖頭:“我自有東西給你,不敢說保你一生富足,至少也能過太平日子,阿義, 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這些你就不要惦記了。”
霎時間,范正義就變了臉色。
范正雲到是挺滿意,隻也忍不住搖頭, 大哥這性子,說話就不知什麽叫緩和周全。
他心裡便是不打算分給三弟生意,打著都留給自己這個精明能乾的弟弟,那也不好這般直說,完全可以先模棱兩可地找個借口拖延一二,待之後自己自能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讓老三自己改了主意。
范正雲可沒把這個三弟放到眼裡,這些年,他糊弄老三比糊弄家裡不到五歲的兒子還熟練,讓他衝鋒陷陣,他就衝鋒陷陣,讓他偃旗息鼓,他就偃旗息鼓,也就是大哥性子直,從來不會說俏話,旁人誰會跟這鐵憨憨講道理?先糊弄過去就是了。
一念及此,范正雲就笑道:“老三, 你急什麽, 大哥, 二哥難道還能虧待你不成?大哥你也是, 老三想要米鋪也是應當,這幾年他都在操持那些生意,更別說米鋪掌櫃的家裡還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咱老三早就盯上了人家。至於你怕他不會經營生意也無妨,有我呢,難道還能讓他輕易把咱家的生意做壞了?交給我便是。”
范正弘鄭重地盯了他幾眼,幽幽一歎,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分。”
盛帳本的箱子一字排開,范正弘讓手底下的人搬出個木牌,在上面糊了張紙。
就在這張紙上,有他這些年的所有成就。
范正弘目光落在紙面上,眼角忽然滾出兩滴眼淚。
范家老二,老三兩兄弟卻是雙目放光,尤其是老二,激動得渾身都發抖,盯著這張圖垂涎欲滴。
范正弘看了他一眼,一份一份地把自己的產業分出來,連同帳冊放到老二和老三面前。
“周書吏,勞煩了。”
范正弘幽幽一歎,請了開封府的書吏過來,認真寫了切結書,將產業一一分配妥當,交給兩個弟弟。
“二弟,三弟,到了這一步,我便告訴你們實話,這生意不是你們想得那般,根本不賺錢的。”
范正雲眼睛裡露出幾分貪婪,根本聽都不聽,衝過來仔細看了看契書,滿臉喜色,當即便簽了字。
不賺錢?
騙鬼去!
范家可是本朝數得著的糧商,會不賺錢?
范家兩兄弟當即就簽了字,范正雲還意猶未盡地看范家剩下的那些生意,目光微轉,笑道:“哥,這還剩下了起碼一半,你當真都要捐——要我說,意思意思得了。”
范正弘古怪地看他一眼。
范正雲忽然想到什麽,嘶了聲,忽然閉上嘴,隻當剛才沒開口。
范正弘輕笑了聲:“諸位,范家剩下的還有酒坊四十一個,布莊並成衣鋪子九個,海船三艘,莊子四個……老李,把資料送去給諸位看看,這些范某都拿出來撲賣,賣的錢款范某托了金府丞,戶部的林侍郎,八賢王府的王長史做見證,捐出來以助朝廷賑災所用,也算是贖罪。”
在場的一眾客人面上都帶了些喜色。
同樣在京城做糧食生意的糧商郭陽,蹙眉道:“老范,你到底遇見了什麽過不去的坎,搞成這樣,要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就開口,咱們相處這麽多年了,別管平日裡怎麽競爭,到了要緊的時候,兄弟們彼此自是該拉一把。”
另外幾個商人也紛紛點頭。
不光是這幾個商人,就是手下的人也紛紛道:“家主要怎麽做,我們這等當下人的自然從命,隻望家主無論去何處,都允弟兄們隨行服侍,若家主一定要出家為僧,弟兄們也願做個沙彌。”
范正弘的人緣確實好,他這人很是和氣,與人交往從不看身份地位,但凡投了脾氣,別管販夫走卒還是高官顯貴,相處時態度具是一般無二,所以他的朋友也是到處都是,遍布三教九流。
就是他的生意對手,對他也是佩服得居多。
就說剛剛說話的這郭陽,也做糧食生意,難免有些競爭關系,可前些年郭陽讓人坑了,好好的一整倉的糧食, 入庫時分明好得很,隔幾日再看,卻都成了陳糧糙米,且好些腐壞變質,只能便宜賣給外頭那些升鬥小民嚼用,偏他收了定金,且都花了出去,一時焦頭爛額,差點傾家蕩產,就是范正弘伸出援手,及時借了他銀子周轉,又不要利息,這才勉強讓他撐過這一劫。
不獨是郭陽,受了他幫助的人不計其數,其中固然有些是隻記仇不記恩,但大部分終歸對范正弘很有好感。
郭陽哪怕也知道,范正弘恐是卷到了不得的事情裡頭去,此刻依舊真心實意地打算伸出援手。
范正弘笑了笑,正待婉拒,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痛罵:“胡說!怎麽可能!這,這契書我不認!”
正是他弟弟范正雲的聲音。
范正弘歎了口氣,目中隱隱露出幾許悲意:“老二。”
一聽他開口,范正雲整個人都炸了:“大哥,你這是坑我!”
他猛地衝上前,甩出一疊厚厚的契書,“這都是什麽?這般做生意,虧也要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