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正弘搖搖頭:“是沒什麽賺頭,但也不至於虧得太厲害, 總歸還是發得出夥計們的月俸,能維持得下去——”
范正雲越聽,心中越是怒火衝天,“我呸!若真認了你這些契書,我豈不是辛辛苦苦做上一年,全是為了這西軍的肚皮?你真是黑了心肝, 連親兄弟都坑騙!”
他低頭翻了翻契書, 眼前直冒金星。
“還有這些,這都是什麽!豐年收糧不降價, 災年賣糧不漲價,都是立了公契,在衙門公證了的,你——你個瘋子!”
做糧食生意,就是靠著豐年降價多收糧,多儲存,災年高價賣出去,這才能賺得盆滿缽滿。
接手生意之前,他滿腦子的生意經,做了不知多少美夢,結果剛才迫不及待地一翻看帳本,這才發現他大哥手底下掌著的,這些范家最大的,最要緊的, 他數次酒後自滿地提起來的糧行,竟然是個無底洞, 是個大坑。
當即如晴天霹靂, 把他打得是心都涼了,鼻子一酸,范正雲嗷地一聲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坐在地上,四肢朝天,瘋魔亂舞,痛罵道:“范正弘,你個烏龜王八蛋,你坑騙兄弟,你混帳,我草你八輩祖宗,活該你生不出孩子,活該你養別人的野種,活該——”
范正弘神色驟變:“閉嘴!”
眾客人:“……”
范正義本來也憤憤,這會兒聽他二哥這般一罵,他也懵了,茫然道:“二哥?你,你……這總不至於,罵大哥幾句便罷了,別罵祖宗啊,那也是咱祖宗, 雖然咱不是親生的,卻是咱娘養大的,咱可是范家人。”
顧湘正同雪鷹說話,聞言終於抬眸看過來,莞爾一笑,衝范正雲道:“不想要糧行了?也不想要海船?”
“……”
范正雲訥訥不言,“我不認這契書。”
他顯然舍不得到嘴裡的肥肉。
范正弘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神色發冷:“已是給了你,你想不認,也由你,隻後果自負。”
范正雲一愣,眼淚又狂飆。
他只是個商人而已,而且這些年有他大哥在頭上壓著,他也沒做出什麽成就,連商人都算不上大商人,如何敢同如狼似虎的西軍作對?
那些武將是那麽好惹的?
范正雲又忍不住哭罵:“范正弘,你就是看不得我好,你個瘋子,你故意的,你自己吃飽了喝足了,享受夠了,賺了潑天富貴,如今你要倒霉還要拉我下水,你什麽東西!”
范正弘低著頭,木著臉,一言不發,顧湘臉上卻一沉,冷聲道:“你不會看看帳本?從范記糧行成立,它就是不賺錢的。”
“從二十多年前起,范記糧行就是低價,甚至免費替朝廷運送糧草,支援邊軍。”
這等事當然不能傳揚,一個商人,敢插手軍中糧餉,讓人知道,要招來多少是非,引來多少忌憚?
范家當然也不能公然做這件事。
事實上,若不是當初長榮郡主搭橋牽線,若不是郡主同當今陛下的交情,幾可托付生死,這件事范家也做不成。
顧湘冷淡地揚眉:“都說我朝富貴,不缺錢,大軍糧餉也不缺,可到底缺還是不缺,只有邊軍的將士知道。”
“且早些年我朝也是今日水災,明年旱災,富貴人家尚能支應,貧寒之地易子而食的事,也是常有發生,到是有許多地處,全賴范家糧行勉力支撐,遇到災荒盡力救濟,不敢說什麽普濟天下,可到底是救活了無數百姓性命,讓許多人家不至於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謂功德無量。”
顧湘聲音徐徐。
在場客人們都愣了愣。
韓氏茫然地看了看台上,一時到無言。
她是世家女,自幼富貴,見過最貧寒的,也不過是自家莊子上的莊戶,吃糙米,一塊鹹魚能吃上半月之久。
這些都是她聽使女仆婦們當笑話說給她聽,她半信半不信,也不過一笑了之。
她從來沒想過京城之外,有沒有百姓衣不蔽體,有沒有人一輩子不知飽是什麽滋味。
現在她其實也不明白,范家這個眾人皆知的富商人家,這些年在做的事,究竟是什麽樣的事。
隻這一刻,她也不知為何,心裡竟隱隱也升起些淡淡的,說不出的滋味,有些惆悵起來。
范正雲哭得一抽一抽的,怒道:“呵,說的好聽,我可不是范正弘那樣的棒槌,我不做那樣的傻子!你們說的到是熱鬧,好聽,有本事你們去幹這事,別推給我!”
顧湘一笑:“好。”
她這聲清脆的很。
一出聲,眾人齊齊轉頭看過來。
范正弘也一驚:“小娘子?”
顧湘微微一笑,對范正雲道:“我同你換如何?你哥把范家的田莊,京城的幾處宅子都給了我,另還有些金銀。我拿這些,換你手裡的,如何?”
范正雲一愣,顯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顧湘這樣的白癡,忙不迭地就點頭,死死盯著她:“可當真?”
顧湘笑道:“當真。”
范正雲遲疑地皺眉盯著她看, 細細思量許久,也沒想出這裡頭還能有什麽陷阱。
反正他手裡的糧行也好,還是那條船,只要接了手就等於背負了沉重至極的負擔,不光是不能賺,做白工的問題,那是一個弄不好,違了合約,就不知會鬧出別的是非的事。
那些兵丁是那麽好打交道的?
他自認為沒多大的本事,坑騙個普通人也還罷了,可不敢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弄鬼。
一咬牙,范正雲高聲道:“要正經地簽了切結書,衙門的人正好都在。”
顧湘點頭。
范正弘目光迷離,也帶了點哭腔:“小娘子!”
顧湘道:“范家的糧行若是給了你這弟弟,我看才是明珠暗投了,郡主與你們苦心籌謀幾十年的事業,若是就這般毀掉,我們又如何能甘心?”
“做這些事,我能得到的,比我會付出的,可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