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湘眨了眨眼,一時都不知該做何反應。
山風吹拂,灶台上的火光紅彤彤的,照映得周圍所有人的臉上也散發著一層柔光,看起來與白日不同。
皇帝坐在對面,乍一看,居然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在。
顧湘真是沒想到,這個國家的掌控者,有無上權力的這麽一個人,竟然能這麽放得下身量。
按理說自己無論身份地位,還是別的什麽,似乎都不值得一個皇帝如此謹慎地過來解釋。
當然,她有雪鷹。
她現在展露出的東西,也並不是不值一提,可那是皇帝,身為帝王,他擁有的東西太多太多,他看到雪鷹等人展露出的絕技,最多只會看個熱鬧,或者想怎麽去物盡其用,絕不至於忌憚。
個人的勇武,在朝廷大軍面前又算什麽?
雖然他在前頭表露出的意思,就是還對他的女兒心存憐意,一門心思想要給趙暢一些機會。
可現在看來,人的心思複雜得很。
顧湘乾脆也正兒八經地,第一次鄭重地坐直了身,去看這位帝王:“所有人都說,我才是長榮郡主的女兒,國公爺,還有一些其他人都給我看了很多證據,我心裡覺得,這些證據不假,我就是長榮郡主的女兒。”
陛下頷首:“是。”
“但這其實並不重要,我可以是長榮郡主的女兒,更是我現在的爹娘的女兒,唯獨同陛下並無乾系,所以陛下怎麽看我,都是陛下的權利,並不是我能管和該管的事。”
“陛下收養的,從始至終就只是三公主,和我一點乾系都沒有。”
皇帝揚眉,抬起手捂住臉,忽然流下幾滴眼淚,卻是又笑道:“真像……特別像。”
長榮也是,有時候膽子大的不可思議,有時候膽子又小的讓人哭笑不得。
這娘倆對他這個皇帝的態度都奇奇怪怪的,不能說讓他多舒服,但卻都讓他好奇的很。
“到底是年紀大了,最近越來越頻繁地回憶起舊事。”
皇帝咬了一口夾了肉的炊餅,滿嘴的馨香,眼神頓時盯著顧湘盆子裡肉的數量,加快了進食的速度。
在他來分析,這一小盆肉恐怕不夠大家都吃滿足的,若是一般廚子燒的肉,或許綽綽有余,但就這樣的香味,這樣的口感,恐怕任誰嘗到都要爭搶不休,不肯輕易罷手。
他在這方面可沒優勢。
玉光不會讓著他。
李生這小子一定幫玉光。
所以,說點正事好了。
皇帝抬眸看了看趙瑛,歎了口氣:“你怎麽就能那麽確定,我會袒護南竹?”
南竹是皇帝給趙暢,他的三女兒起的小名。
竹有君子之意,他希望這個孩子能如長榮一般,雖為女子,卻心性光明,不失為一君子。
可惜啊。
趙瑛笑了笑:“我可不管陛下怎麽想,我只要萬無一失而已。就算陛下哪日想袒護趙暢,我也要讓這種袒護毫無作用,做錯了事,就要受罰,殺了人,就要償命。”
皇帝:“嘖。”
幸虧這會兒他身邊那幾個特別愛較真的大臣都沒在,否則一回京,參玉光的折子得堆滿他的書房。
皇帝歎了口氣,一邊大口大口地吃肉餅,一邊含含糊糊地道:“阿湘,我……不會袒護她的,你放心。”
他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
皇帝眯了眯眼,把最後一口肉吃掉,又去拿了張炊餅,等著顧湘給他分肉。
左右的內侍眼珠子都瞪直了。
皇帝吃的炊餅可不是一般的小炊餅,有臉盤那麽大,顧廚做的肉餅也不小,
比兩個巴掌加起來還寬些。平日裡陛下都很講究惜福養生,吃飯從來克制,現在竟然還想吃?
偏看著陛下的臉色,總覺得此時去阻止,絕對要和陛下結仇,他們平日也不是一點都不敢違逆陛下,但該看的臉色,總還是要看一看。
兩個人對視一眼,遲疑半晌,還是默默低下頭,隻當沒看見了。
劉禦醫在呢,等下讓他給陛下開些消食的山楂丸吃,想來也無妨。
吃著肉餅,皇帝舉目遠眺:“南竹那孩子,到底在想什麽?”
趙暢在想,她這一劫,到底能不能過去。
好逑閣內,燈火通明。
私下裡的宮燈流光溢彩,放在別處,這些宮燈都是陛下賞賜,自是要仔細保存,在趙暢這裡,這些不過是最簡單的照明工具而已。
桌上香爐裡淡淡的龍涎香的味道徐徐擴散。
趙暢斜靠在美人榻上,竟沒有特別的害怕。
“我什麽也沒做, 我有什麽罪?”
趙暢輕笑了聲。
她可不覺得,父皇會忍心傷害自己,又不是她做的,都是底下人攛掇,底下人的主意。
她也沒有想傷到父皇,全是底下人自作主張,她是被坑了而已。
想她這麽多年都是父皇教導的,養在深宮大內,若是她不好,豈不是父皇教導的不好?
父皇自然不會有錯,她也不會有。
顧湘憑什麽同她爭?這十六年來,是她陪伴在父皇左右,她是父皇心愛的女兒,顧湘,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趙暢神色平靜地睡下,細細地品味藏在心底深處,就是她獨處時,也不曾拿出來見人的那一點小心思。
為什麽……父皇不能去死?
此時,趙瑛也有些疑惑:“我雖然判斷出趙暢有可能行刺,但她為什麽真會這般做?”
陛下就算真的去了,如今朝中小皇子病逝,陛下暫時後繼無人,只能從宗室另立新君,但對她能有什麽好處?
難道世上還會有比陛下,待她更好的皇帝?
新君繼位,說不定她倒霉的更快。
顧湘沉吟半晌,若有所思,輕笑道:“我猜,只是猜一猜。趙暢也許就是不想讓陛下指責他,自己做的那些事,她都不想讓陛下知道,於是就動了殺心。”
她沒有親眼見過趙暢,自不知道她真實的心思。
洞察之眼再厲害,也要看到人才能看到線索。
只是她見過雲哥,見過三公主身邊的人,從這些人身上去推,她隱隱能看到趙暢的一個虛影。
趙暢這人,心裡恐已扭曲,早不能如常理判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