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崔娘子臉色蠟黃,一臉木然,眼淚都乾涸一片,顯然精疲力竭。
她比顧湘等人偷出顧莊要早上一日,到得卻比顧湘等人慢了這麽多。
陳旭默默看著本是一身光鮮亮麗的半老徐娘,如今卻是滿臉晦氣,一身髒汙,宛如剛從垃圾堆裡翻出來,心裡就一歎,不自覺偷偷瞟了眼公主。
他離京前,陛下怎麽叮囑的?
陛下道,公主從小受盡了委屈,為人端方,性子溫柔,從來與人為善,並不知人心險惡,要他睜大眼好好盯著,若是公主犯了心軟的小毛病,一定要及時發現,務必將危險消滅於無形,絕不能容任何人傷害公主。
陳旭在離京前,對陛下的話也是深信不疑。
“……”
姓崔的這‘母子’兩個,不過是在顧家人身上動了點心眼。實則並無真正損害到公主的親朋半分,就是如此,這位公主就已經這般不動聲色地把這兩位整成了這副模樣,嘖!
估計還差得遠,這只是開始而已。
他早就想說無數次,陛下的眼神,在公主身上恐怕不佳。
走神的工夫,陳旭就見他家公主笑了笑,徑直起身下樓出了院子,坐到成衣鋪子對面的茶攤處去。
崔娘子的模樣,顯是嚇了門口夥計們一跳。
“給我準備熱水,阿徐,來。”
崔娘子抹了把臉,深吸了口氣才去叫門,進了門直接洗漱更衣,嘴上卻沒停,陸陸續續地叫了七八撥人過去,男女老少皆有。
顧湘喝著溫熱的茶水,饒有興致地盯著成衣鋪子的大門瞧。
不多時,就見側門一開,從院子裡出來個小夥計,笑著招呼不遠處賣糖葫蘆的老漢過去,要了兩串糖葫蘆,話都沒說幾句。
這一幕再尋常不過,誰都不會多留意半分。
老狗卻是打了聲呼哨,鋪子周圍挑著扁擔的貨郎,步履匆忙的客商,打鬧的孩童,聚在一處八卦的婆子,三三兩兩地散開,眨眼間就一哄而散。
顧湘莞爾,使了個眼色。
老狗連翻了好幾個白眼,道:“再這麽顧頭不顧腚的,回去都他奶奶的別吃飯了。”
話音未落,茶攤的茶博士就提了一大壺茶,大大方方地起身,和從成衣鋪子西邊小角門出來的柴夫打了聲招呼:“有兩日不見桑叔了,你是桑叔的那小外甥?回去給桑叔說一聲,上回他送的柴實在潮,還要晾了半晌,太耽誤事,下回注意。”
那年輕柴夫唯唯應下,刻意放滿了腳步,見茶博士一路穿過自己,大跨步地朝前頭走,這才安下心。
顧湘從秋麗手裡接了一個食盒,取出兩碟子點心。
老狗早盯著秋麗那盒黃金牛肉餅,一眼看到自家小娘子先動了手,連忙美滋滋地取出帕子擦了下手指,吞了口口水笑道:“說起來這牛肉餅用到的牛肉,還是黑三那小子養的,才一年多,平時吃喝都講究,肉質比村裡那些老黃牛可鮮美得多。”
出門前,自家小娘子輕車簡從,大部分行囊都沒帶,唯獨就在他的攛掇下,帶了兩盒牛肉餅。
小娘子辛苦忙了半晌,把牛肉烤製得鮮美多汁,色澤金黃,就連面餅也是烤製得松軟可口,十分費心,若是做完了都留給家裡那幫小崽子,還有食客們享用,老狗可不樂意。
這牛之所以能在最恰當的年紀,很及時地摔斷自己的腿腳,那也有他的功勞。
是老狗親自去請的虎爺過來,漫山遍野地追著這牛跑了大半個山頭。
當然,這些功勞就沒必要拿出去顯擺,真要讓村裡多愁善感的小媳婦聽見,到還要說他兩句。
“吃的時候,到不見她們少吃一口,哎。”
要是被說個幾句,能把肉省下來都給他吃,他還真不介意讓人吐槽個一句半句的。
可惜,暗罵吐槽都要受著,到吃時,他也多撈不到。
做人真難。
秋麗收拾好桌子,剛把裝牛肉餅的食盒放桌上,引來前後左右目光無數,顧湘就道:“開一盒點心便好,大家先填填肚子,剩下的很不必打開。”
老狗頓時僵住:“啊?”
顧湘笑道:“我這食盒密封得好,牛肉餅還更松軟,一開盒子若吃不掉,風味就壞了。我看最多片刻,我們就要有熱鬧看,吃瓜還行,沒有吃餅的時間。”
老狗:“……”
他尤有些不甘心,仍要掙扎:“我吃得快——”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身邊帶著兩個短打打扮的年輕人,徑直進了成衣鋪子。
顧湘一笑,看了看雪鷹,雪鷹便輕輕一攬她的肩頭,扶搖而上,徑直坐到了屋簷上去。
老狗最後留戀地看了眼食盒,無奈地歎了聲,咕噥了句:“別趁著我不在……唔,多少給我留一口。”
說完,他老老實實地起身大跨步地消失在街巷。
陳旭眼巴巴地抬首,見從他的角度,連自家公主的衣角都看不到,一顆心才撲通一聲落下,隻剛走了兩步,就見自家公主趴在毯子上,小臉從屋簷上探出,目光灼灼地盯著人家的屋子,眼中光芒閃爍不定,嘴裡還念念有詞。
“……”
誰家公主動不動就爬屋頂,聽牆角?
這要讓人看到,傳揚出去可怎麽得了!
可公主身世堪憐,流落在外多年,再是樂觀,想必心中也有不安,若是自己冒然點破,公主會不會不開心?
如果這的確是公主的愛好, 他似乎不該多管?
陳旭不過拿了一點侍衛的俸祿,卻覺得自己操了十個當爹的心。如今他每天頭髮都大把大把地掉,他才這麽年輕,連媳婦都沒娶,再這般下去豈不是要英年早禿?
“陳旭。”
正胡思亂想,就聽上面一聲呼喚,猛地抬頭,公主低聲道:“讓侍衛隊集合,一會兒有事。”
在這兒?
陳旭嘴角一抽,差點脫口而出,又硬生生吞回去,咬了咬牙,招呼所有人集合。眼看所有人都到了附近,忙打出手勢——命令:低頭!
眾侍衛齊刷刷應下,個個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顧湘連忙補了句:“……低調。”
此次出行,一群禁軍侍衛都是喬裝打扮的,樵夫,小廝,店小二,老漢,各色人物都有,如今全都做同樣的動作……實在驚悚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