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婉幾次想要邀請蘇顏, 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她甚少做沒有把握的事,對於蘇顏她卻是從勝券在握到如今的遊移不定。她素來擅長揣測人心, 對於看著長大的蘇顏更是了如指掌。所以她曾以為,想要得到蘇顏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可她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愛情的可怕。真正陷入其中才知道, 所謂的理智並沒有太多的作用。她有些慶幸, 又有些悲哀。慶幸於曾以為不可能在蠢動的心獲得了重生,悲哀於失去了從容後自己的步履蹣跚。
陶婉至此才真正感覺到自己變了, 失憶這件事對她的性格造成了深遠的影響。剛開始對蘇顏動心思時, 她並沒有太過深入思考這件事。她向來自私自利又我行我素,甚至沒有太多的道德觀念,勾引蘇顏似乎也只是一件順其自然的事。
她活到這個年紀, 真正有感情的人不多。除了已經不在的人,如今一隻手數得過來。她對白文雪有孺慕之情, 對李強和趙興興是兄妹之情, 對白書一則更複雜一些。
但無一例外, 她對這些人除了情誼之外還有更多負面的情緒。她因姐姐的事對白文雪飽含愧疚,厭煩於李強和趙興興的愛慕,對天真又家境優渥的白書一充滿嫉妒。
尤其是白書一,那麽美好單純積極向上又全身心信賴著她的小妹妹,曾讓她心中滋生出可怕的惡魔。
佔有她, 掠奪她,毀壞她。
她因此逃離了這些羈絆,卻又再次陷入了人情之中。命運總是和她開玩笑,折磨她的同時又一次次地把希望與善意擺在她的面前。
宋瀅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與白文雪相似的角色,可留給她的是比那慘烈無數倍的回憶。有些經歷若是過分短暫與深刻,溫暖與冰冷,期間的所有感覺似乎都會扭曲。
陶婉如今甚至回憶不起來自己對宋瀅究竟是什麽樣的感情,才會做下那樣瘋狂而不顧後果的事。
但她不曾後悔,如今亦覺解脫。
那一次的經歷仿佛讓曾經的陶婉真的死去,讓那些愛恨付之一炬。她可以更加平靜地看待白文雪和白書一,能夠更加平和地面對李強與趙興興,也能更加寬容地對待自己。
而緊接著進入她眼裡,走入她心中的是那個曾經與她針鋒相對,別扭又幼稚的小女孩。
蘇顏很像宋瀅,尤其是溫柔待人時的樣子。但陶婉從不認為自己對她產生興趣是因為移情作用,她甚至在勾引蘇顏時沒對她母親感到絲毫的抱歉。
真要說起來,蘇顏更像過去的她。明明不是沒有親人在世,卻仿佛孤家寡人。她接受了白文雪與白書一的幫助,對朋友也真誠以待,甚至忍耐住了對白書一的戀慕。
蘇顏用和她截然不同的方式坦然生活,若說她面熱心冷,口蜜腹劍,那蘇顏則是面冷心熱,嘴硬心軟。
她們那麽相似又那麽不同。
在戲弄觀察蘇顏的同時,陶婉也在不自覺地淪陷。
而如今,終於到了話在心頭口難開的地步。
陶婉知道,自己栽了。
“蘇顏,你為什麽不搬去和婉姐姐一塊兒住啊?”
白書一升上大二之後臨危受命成為了辯論隊隊長,加上其他社團的活動,那是大忙人一個,陀螺一般四處轉。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連忙跑來找蘇顏吃午飯。
她已經聽陶婉說了,一等她們放暑假就搬。
“你這是在趕我走?”
“哪兒能啊,你想住,住多久都可以,我只是奇怪。”
蘇顏瞟也不瞟她一眼,“有什麽好奇怪的,我為什麽要搬去和她一塊兒住。”
“可你們不是……”白書一說得自然,蘇顏抬了眼皮瞪她,嚇得她趕緊改口,“婉姐姐不是你監護人嘛。”
“我都成年了,要什麽監護人。”
白書一見她臉色不大好,現了討好的笑,“還是學生,也算不上是大人……”
蘇顏看不得她狗腿的樣子,“你既然那麽喜歡,怎麽不乾脆自己搬去和她住?”
“那我要幫染染看家不是。”
蘇顏冷笑,“也就你臉皮厚,小染姐姐就給你留了串鑰匙,人就住進去了。我可沒那麽厚的臉皮,巴巴跟著去人家家裡。”
這話白書一可不愛聽了,“染染給我留鑰匙可不是就讓我住她家嗎?怎麽就臉皮厚了。”
“哼,也就臉皮厚才那麽想的。”
白書一看著樂觀,這兩年其實心底可虛。過往也就算了,現在聽蘇顏這一刺,飯也吃不下了。委屈巴巴地扁著嘴,眼眶都紅了。
蘇顏本以為她還會反駁,一看對方已經淚眼巴巴,好不可憐,頓時又心軟。
“陶婉和你家染姐姐又不一樣,你染姐姐愛你,她又……又和我沒關系,我跟著去什麽。”
她這變相安慰挺有用,白書一現在就愛聽人家說花染愛她。
“怎麽會啦,我覺得婉姐姐也挺……挺在乎你。只是你倆老鬧別扭,話都不好好說。”
蘇顏很想說:你和花染倒是好好說呢,不也分手了嘛。想想實在太毒,吞回了喉嚨裡。
“你就別操心這件事了,她又沒邀請過我。我倆也不是誰離了誰就不能活,乾嗎一定要糾纏在一塊兒。”
白書一機靈,一下子聽明白了。
“那她要是邀請你呢?”
蘇顏覺得白書一根本抓不住重點,懶得和她再說。
可她心底卻也有個聲音問自己:如果陶婉邀請你呢?
在陶婉告訴她想搬家的時候,她也希冀過對方會邀請自己,可陶婉曖昧的態度很讓她失望。她知道,自己如果開口陶婉或許不會拒絕,可她不想輸得連自尊也不剩。
憑什麽要她開口?憑什麽要她主動?明明先撩撥人,先招惹人的是陶婉,為什麽好像是她放不開,舍不得一樣?
因著這一口氣,蘇顏一直到學期末都沒再回過家。一轉眼,大二也已經結束。
白書一所在的辯論隊拿了個大獎,讓她一時風頭無兩。但真正讓她興奮不已的是暑假要參加的一場婚禮,據說花染也會參加。
人逢喜事精神爽,白書一這段時間見誰都是笑眯眯的,讓蘇顏很覺得礙眼。陶婉搬家的日子就定在蘇顏放假的第三天,蘇顏考完試甚至不想回家。只是當初她嘴硬說好要幫陶婉搬家,這才不得不收拾好東西坐白書一的車回去。
她原以為回到家要麽看到一片狼藉,要麽看到打包好的東西,沒想到看到的是絲毫未變的擺設與一桌好菜。
陶婉穿著圍裙正從廚房裡端出一個瓦罐,見到蘇顏忙不迭地招呼道:“顏顏,正好可以吃飯了,去洗洗手吧。”
整得倒真像是個賢妻良母。
蘇顏心中腹誹,到底沒說出口,洗了手出來,菜已經全部上齊。
陶婉正幫她舀湯,“先喝碗烏雞湯,加了黨參和紅花,滋陰補腎最好了。”
蘇顏現在一聽滋陰補腎腰就酸,但湯看起來確實很好喝,她也就半推半就接了。
“做那麽多菜,早知道讓小白別走了。”
白書一火急火燎的不知道在急什麽,一給蘇顏送到就走了。
“那你多吃點也是一樣的。”
陶婉笑得頗溫柔,不帶一點兒促狹味,倒是把蘇顏弄得心慌慌。
湯裡不會下藥了吧?
她知道這念頭荒唐,只是這樣一想,那美味的雞湯有點喝不下。
陶婉望著她,目光專注,見她放下了碗,不禁擔憂地道:“怎麽了,不好喝嗎?我嘗了一下感覺還可以,是不合胃口嗎?”
蘇顏終於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陶婉真的有點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說?”
陶婉並不給明確的回復,“等吃完飯再說。”
蘇顏頓時覺得沒了胃口。
還能有什麽話說呢?
陶婉既然要搬走,那自然是要給兩個人的關系劃上一個句號——即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和陶婉算是個什麽關系。
蘇顏有點想笑。
沒心沒肺如陶婉,能為與她斷關系如此花心思,她是不是該感到榮幸?
“你先說吧。”
但她笑不出來,甚至喉中發苦,鼻中發酸,眼中發熱。她怕自己會哭出來,隻想陶婉快點給個痛快。
陶婉看著她倔強冷漠的臉,無聲地歎了口氣。
蘇顏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是個等待宣判的罪犯,對方只是輕啟唇瓣都能讓她提心吊膽。
陶婉並沒有說話,只是從圍裙的口袋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遞給她。
蘇顏猶如驚弓之鳥,不敢伸手去接,“是什麽……”
陶婉無奈地笑了一下,打開盒子再遞給她,裡面赫然躺著一串鑰匙。
“是我房子的鑰匙……”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蘇顏忍耐了良久的淚水已經撲簌而下。
蘇顏恨自己的不爭氣,忙不迭捂住臉,不肯讓她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
陶婉走到她身邊,把她的腦袋攬到胸前,輕聲道:“哭什麽?”
蘇顏乖順地埋在她胸口,帶著哭腔的聲音依舊倔強,“不用你管……”
陶婉忍不住發出笑聲,“顏顏,我是認真,和我一起住吧。”
蘇顏隻覺得這麽多年來的委屈突然找到了發泄的出口。
“和你一起住有什麽好處嗎?你那麽懶!”
“可我做菜很好吃。”
“你就會給我做滋陰補腎的東西,你就會壓榨我!”
“那我不煮了。”
“也不能再勾引我,否則我要你好看!”
“好,我們慢慢來,重頭來。”
蘇顏陡然翻身做了主人,開出一堆條件。陶婉耐著性子一一答應,總算把她哄住了。
“所以,你答應了嗎?”
蘇顏哭得狼狽,心情卻好得不得了。
“我們吃完再說。”
“……”
作者有話要說: 陶婉:唉,誰讓我年長,又是個攻呢。
蘇顏:什麽你是攻,你掰指頭數數,到底誰是攻!
陶婉:可傲嬌怎麽可能會是攻?
蘇顏:我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