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的預感應驗,南宮靜女的臉瞬間冷了下來。她眯了眯眼看著丁儀,心中已是氣急,甚至有些後悔當日沒有用雷利手段阻止這件事的蔓延。
南宮靜女冷冷道:“丁儀,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皇夫位同後位,你區區一個三品殿前將軍,竟敢當朝汙蔑皇夫?你就不怕朕先治你一個以下犯上之罪麽?”
丁儀將卷軸放在一旁,雙手向前伸直行了一個叩拜大禮:“陛下,正是因為皇夫位重,老臣才冒死進諫。皇夫關系國本,更關系到我大渭王朝的千秋萬代,為人臣者既然得知朝廷內潛伏隱患,即便身死也要竭力掃除!丁家世受皇恩,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陛下要發落了臣,臣也絕無怨言,只求陛下能讓臣把話說完。”
丁儀說得字字懇切,南宮靜女卻恨不得當堂活剮了他。
這些話看似忠貞,實則是用所謂的忠義給自己施壓罷了,丁儀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自己若是再之罪於他,傳出去世人豈不是要罵自己是昏君?
丁儀的盤算南宮靜女一清二楚,特別是她知道了當年是丁儀親率部眾將齊顏逼得跳了洛川,對丁儀的印象就更差了。
南宮靜女並不遲鈍,這次的失算完全是齊顏給她帶來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讓她沒有心力去思考別的事情,但經過這兩日的緩衝,南宮靜女基本恢復了理智。
首先,齊顏的身份隱藏了這麽多年,連自己這個枕邊人都不知情的事情,丁儀是如何知曉的?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丁儀既然知曉了齊顏的真實身份,又是副窮追猛打的架勢,是否有“斬草除根”之嫌?
南宮靜女的心愈發冷了,齊顏有著皇夫的身份,又是當著自己這個女帝的面,丁儀尚且如此迫不及待,不難想象當年的丁儀是如何逼迫……阿古拉跳江的。
南宮靜女冷笑一聲,沉吟道:“后宮之事乃是朕的家事,丁卿家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些?”
丁儀早就料到南宮靜女會這麽搪塞自己,早就想好了說辭:“陛下此言差矣,陛下不同於一般的帝王,皇夫關系到太子,國儲、下一代君王的人選,雖是后宮之事,也是朝堂之事,應另當別論。”
南宮靜女掃了一眼放在地磚上的卷宗,問道:“你所說的‘證據’就是日前呈給朕的那份陳年卷宗?”
丁儀:“不錯。”
南宮靜女:“可有其他的物證,人證?”
丁儀:“還有晉州府齊顏的遠房表親。”
南宮靜女:“人在何處?”
丁儀:“啟稟陛下,證人將證物交給犬子後,因害怕遭受報復已經連夜離開了,微臣看管不利,未能將其留住。”
南宮靜女:“哦?如此說來,就是沒有人證了?單憑一封陳年卷宗和你的片面之詞,就敢在這朝會上汙蔑朕的皇夫?”
丁儀:“陛下……”
“砰!”
南宮靜女龍袖一掃,將禦案上的金龍筆擱和筆架等物掃落在地,厲聲喝道:“住口!”
公羊槐邢經賦帶頭跪倒,其余朝臣也紛紛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南宮靜女:“丁儀,朕敬你是兩朝元老,對你一忍再忍。你非但不知自重還越發倚老賣老起來了,僅憑一份不知什麽年月的卷宗,就想逼迫朕,治罪皇夫?”
丁儀萬沒有料到南宮靜女一個久居深宮的女娃娃,會有這般魄力。
……
自南宮靜女登基以來,行事作風柔和,不僅沒有追究南宮達的謀逆還追封了一字封王。
戶部尚書曾當眾反對女子登基,事後南宮靜女非但不惱,還親筆寫下萬字書挽留戶部尚書留在朝廷,雖然此舉贏下了諸多文臣和百姓的支持稱頌,但在武官們看來:南宮靜女的手腕太軟,說到底還是婦道人家,即便坐上龍椅也改不了婦人之仁的本質。
要不是中間隔了一個世家出身又八面玲瓏的公羊槐遊走連縱,武官集團誰會聽她的?
丁儀可不像丁奉山那樣“無能”,丁儀雖然官位不高,但親姐姐是鎮國公的嫡妻,而且他的地位是靠自己的雙手打下來的。
雖有鎮國公陸權這一層關系,但丁儀在封官前做了陸權十幾年的先鋒,渭國幾次比較有名的戰役都有丁儀的身影,其中就包括開拓了半壁江山的:涇渭之戰。
丁儀雖老,但他骨子裡流淌著武將的狠厲和決絕。
他清楚自己究竟做過些什麽……所在在得知齊顏身份以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扳倒齊顏。
日前在遭到南宮靜女無視後,丁儀並沒有放棄,他給鎮國公府寫的信由於京城封鎖而送不出去,便直接交到了左仆射陸伯言的手中,當面曉以利害,將當年的戰事全部告訴了陸伯言。
陸權和丁儀在草原的行徑簡直可以用罪惡滔天來形容,只因撐犁部拚死抵抗再加上額日和從中挑撥,渭軍攻破撐犁部大本營後陸權便下令屠殺,丁儀就是執行者。
他們不僅對蘇赫巴魯,也就是乞顏阿古拉的父親執行了梟首,還將他的頭顱插在旌旗之上,一路挑著遊走草原各地,用來震懾“蠻夷”。
而且在撐犁王帳中,丁儀等人發現了一位即將臨盆的女人,那女子會說官話,苦苦哀求他們讓她生下腹中的孩子,隨便交給什麽人撫養都好,只要孩子一生下來她立刻自盡。
丁儀不僅拒絕了那女子的要求,一番□□後還命人將那女子當眾剖腹,取出了一對雙生子,女子當場死亡,兩個孩子被刨出來的時候還是活的!
後來丁儀才從額日和的口中得知:那女子是渭國人,撐犁部蘇赫巴魯的發妻,也是乞顏阿古拉的親生母親。
如此滔天的罪行,連陸伯言聽完都直冒冷汗,齊顏會放過他們嗎?
而後,丁儀又四處奔走,暗箱操作……趁著武官都在京城的機會,搬出昔日情誼請他們幫忙,誓要斬草除根!
南宮靜女:“說到底不過是欺朕年少又是女子罷了,何必如此冠冕堂皇?若朕以皇子身份登基,齊顏是正宮皇后,可還有人膽敢造次?”
南宮靜女堅決的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就連場中答應了幫忙的武官也都心生退意。
丁儀也有些頂不住,趴在地上向一旁看去,陸伯言拜了三拜,朗聲道:“陛下息怒,且聽臣一言。”
南宮靜女見發聲之人是陸伯言,知道他們丁陸兩府乃一丘之貉,更是聽都懶得聽,直接說道:“退朝!”
說完在內侍的攙扶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下一眾朝臣面面相覷。
丁儀從地上爬起來,看向自己的外甥陸伯言,後者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二人使了個眼色向外走去。
剩下的朝臣還大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沒堵到當事人便紛紛聚到了公羊槐和邢經賦的身邊:“邢大人,這是怎麽一回事啊?”
“公羊大人,丁將軍為何彈劾皇夫?”
公羊槐:“我怎麽知道?這丁家父子豬油蒙了心,之前意圖謀害駙馬不成,如今又想誣告皇夫,我看八成瘋了。”
被公羊槐這麽一提,不少朝臣記起丁奉山差點毒死齊顏的事情,恍然大悟。
但還有人想不通:以齊顏如今的身份,丁家父子這麽做未免也太愚蠢了吧?
邢經賦一直沒出聲,公羊槐繼續說道:“當年本官與皇夫,丁奉山是同科出身,早在允州官學的童生試上就認識了。或許是那時結了什麽舊怨,諸位大人散了吧,陛下今日氣得不輕,我勸諸位一句,不要聽信讒言當心惹惱了陛下。”
丁儀和陸權行到一處僻靜之地,陸伯言氣急敗壞地說道:“舅舅,這是怎麽一回事兒?你不是說勝券在握嗎?怎麽連個人證都沒有?”
丁儀:“外甥莫急,即便沒有人證只要我們把齊顏的身份當眾捅出去,他這個皇夫的身份就保不住。而且他還有一雙異族人才有的異目,即便胸口的圖騰毀了,總會留下什麽蛛絲馬跡。皇夫事關國儲,朝中那些個老頑固不會坐視不理的,等齊顏失了皇夫的身份,他還有什麽資格和我們鬥?”
陸伯言不以為然:“陛下今日的態度你也看到了,再鬧下去小心收不了場,而且舅舅真能斷定齊顏就是當年那個人?我與他同科,我雖然素來瞧不起他,但二元一花的名頭可不是一個蠻夷之輩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萬一舅舅認錯了,後果不是你一個人能承擔的起的!自古后宮不得乾政,料他也成不了氣候。”
丁儀長歎一聲,急切地說道:“寧錯殺勿放過,趁著陛下尚無子嗣,我們還有一絲勝算。眼下年關將至,再有兩年國喪就過了,陛下年輕,他們感情又好,說不定太子用不了多久就出生了,到時候即便得到真相,朝臣們也會顧慮太子的感受不去追究,伯言呐,你好好想想,一個草原蠻夷用了幾年的功夫就能摘得二元一花,若非復仇心切又怎能做到呢?他現在是奈何不了我們,那只是暫時的!做人不能只看眼前啊,用不了二十年太子就要入朝議政了,到時候我與鎮國公大人垂垂老矣,自是不懼,但你與奉山卻春秋鼎盛的好年華,就不怕太子到時候替父報仇嗎?舅舅我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冒著開罪陛下的風險出這個頭為得是什麽?還不是你們!伯言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若今日你我不能趁著陛下根基不穩,扳倒齊顏,再過二十年……甚至是十年,陸丁兩府的大難之日就要來了!”
陸伯言沉思良久:“我明白了,可陛下態度如此堅決,舅舅打算怎麽做?”
丁儀:“好外甥放心,舅舅就算是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齊顏拉下水,只是我丁府人微言輕,舅舅膝下也只有奉山這一個孽障,還望伯言……”
陸伯言:“舅舅請放心,若這件事是真的,舅舅就是首功一件,我會親自知會舊部並給父親傳信,全力保住舅舅一家,至於表哥……事成之後我自有辦法為他某個一官半職。”
丁儀:“有伯言這句話,舅舅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