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近日獲悉奏報,淮南宵小之輩愚弄民意,混淆視聽,居心叵測,妄圖危機社稷。朕,痛心疾首。傾聽各方之諫言,決定法外開恩,推行特典。親筆寫下大誥一封,著工部鐫刻與石板之上,此大誥猶朕親臨,為表鄭重,特派遣皇夫齊緣君率欽差禦史團抬大誥前往淮南,傾聽民意,平息民怨。鋤奸鏟惡,肅清正氣。淮南一行之大小諸事,皆交由齊顏全權處置,賜尚方寶劍一柄,淮南之官,民、生殺予奪悉聽尊便。凡迷途知返者,朝廷將不予追究,對執迷不悟者自有雷霆手段。百萬大軍朝發夕至,屆時伏屍百萬,血流成河,非朕之過也。望汝等謹慎思量!欽此。”
齊顏站在車轅上宣讀完了這道聖旨,目之所及人人跪地參拜,三呼萬歲。
齊顏身著暗黃色的皇夫朝服,腰間系著尚方寶劍、身披幽州進貢的雪狐大麾,三千青絲一絲不苟地挽在頭頂被黃金龍鳳發箍冠住,橫插著一根發簪,精神抖擻。
隊伍的最前面是一輛四乘馬車,裡面放著鐫刻了南宮靜女親筆寫下大誥的石板,此大誥猶如女帝親臨享四乘之尊,後面的那一輛馬車才是齊顏的,為雙乘。
之後才是隨行官員的馬車,最後是一些輜重。
齊顏恭敬地收起聖旨命眾人起身,端起酒碗撒向大地,敬過皇天后土振臂一呼:“奉旨啟程!”
南宮靜女並沒有來送齊顏,一方面是小兩口剛鬧了矛盾,另一方面是齊顏也擔心南宮靜女的安全。眼下京城雖然很平靜,但誰也不知道有沒有刺客潛伏其中,所以默契再一次在二人之間產生,一個沒讓送,一個沒來送。
而此時的南宮靜女卻並沒有像往常一樣上朝,她特別停朝一次,來到南邊的宮門登高而望,正好能看到隊伍的旌旗遠遠地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齊顏下令鑼鼓開路,並特別挑了幾個嗓門好的沿途叫喊:“陛下天恩浩蕩,親自寫下大誥,傾聽民意,赦免淮南之暴民。”
淮南戰事的風聲多少傳到了京城,只是朝廷遲遲沒有表態,百姓們也不敢妄言,不過不少人都暗自猜測:這件事恐怕要流很多血才能平息,畢竟自古以來謀反都是誅九族的大罪,而且女子氣量狹小,叛軍起了那麽一個番號,不被剿滅才怪。
南宮靜女的決定可以說是出乎天下人的預料,被齊顏這麽一宣揚,沿途的百姓都在歌頌女帝雅量,千古仁君。
隊伍剛一出城,鑼鼓手和喊話的人立刻跳上後面的馬車,齊顏也從馬車上下來,翻上了金環烏的背,一揮手:“全速前進!”
就這樣,禦史團每逢城池都會慢下來,齊顏回到馬車上略作休息,羅鼓手開路,傳令官宣揚女帝之胸懷,一出了城便全速前進。
另一邊,南宮靜女獨自來到了承恩宮,也就是雅貴太妃——吉雅的住所。
如今后宮妃嬪能出宮的都出宮了,南宮靜女心慈即便是沒有子女的也沒有打發她們到皇陵,而是命母家將人接回去,給了一筆不錯的安置費用命他們好好贍養。宮中現今就只剩下沒有搬走並帶著兒子住在后宮的麗太妃,以及這位洛北來的雅貴妃娘娘。
南宮靜女抬頭看了看“承恩宮”的匾額,莫名的刺眼,她以前都沒注意到:吉雅的宮殿居然和齊顏的只差了一個字。
於是轉頭對身邊的內侍說道:“這個名字不好,一會兒找人摘了,讓內廷司做一塊新的掛上去。”
內侍:“是,還請陛下賜殿名?”
南宮靜女無所謂地說道:“讓內廷司給雅貴太妃選一個好的。”
內侍:“是。”
南宮靜女:“你們就在這兒候著,沒朕的準許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打擾。”
內侍:“遵旨。”
宮婢稟報說:雅貴太妃正一個人在寢殿。
南宮靜女讓宮人在前面帶路,來到寢殿外吩咐道:“你們都下去,沒有朕的通傳任何人不許進來。”
宮婢:“是。”
南宮靜女推門而入,聽到開門聲吉雅慍怒的聲音也傳了出來:“不是吩咐過不要來打擾我麽?”
南宮靜女信步走進內殿,看著吉雅,冷冷道:“雅貴太妃好大的威儀。”
吉雅沒想到來人會是南宮靜女,手中的活計都沒來得及收,急急忙忙丟到小簸箕裡,抓了碎布頭蓋了上去。動作慌亂,神情緊張。
南宮靜女自然沒有錯過眼前這一幕,她也看到了吉雅正在做什麽,那是一雙即將完成的小靴子,看質地比渭國的常用的要硬一些,有些像牛皮。
大小也並不是成年人的尺寸,不過比巴掌稍微長了一些,大概是幾歲孩子穿的。
南宮靜女有些奇怪吉雅為何會做這個,但她並沒有深想。
吉雅拿起桌上的簸箕放在身旁的圓凳上,才起身行禮:“參見陛下。”
南宮靜女:“免禮。”
吉雅:“陛下今日突然到我這兒來,有什麽事麽?”
南宮靜女坐到吉雅對面,淡淡道:“說出你的目的。”
吉雅微微一怔,不僅沒想到南宮靜女這麽快就看出了端倪,更意外她的直接。
吉雅:“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南宮靜女勾了勾嘴角,眼中卻沒有一絲情緒,靜靜地看著吉雅,不置一詞。
齊顏說的沒錯:南宮靜女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的公主了,所以同樣的伎倆用在她的身上,效果自然也不會完全一樣。
南宮靜女的確被齊顏的話傷了心,但公羊槐走後南宮靜女前前後後一聯想,便覺出了異常。
齊顏的“反常”多少和淮南主事一職有些關系,但南宮靜女不明白:齊顏為何不和自己商量而用了這樣的法子逼迫自己。
南宮靜女不願意相信是齊顏的問題,於是從吉雅身上著手,認為齊顏的反常一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慫恿。
如今齊顏離了京,自己也可以好好和這位談一談了。
吉雅被南宮靜女看的時間長了,心頭突突直跳。
眼前這人有那麽一瞬讓她感覺面對的是乞顏·阿古拉。
而且是比阿古拉更加危險,操控著自己生殺大權的人。
吉雅心有牽掛,又有軟肋捏在這位女帝的手上,高傲如她也不得不低頭:“陛下果然冰雪聰明。”
南宮靜女:“說說吧,你究竟在盤算些什麽?”
不過瞬間吉雅便在心中權衡了利害關系,她雖然和齊顏達成協議,但真正能決定自己生死的還是眼前這位,於是她毫不猶豫地單方面終止了和齊顏的合作。
這便是吉雅,一位極度聰慧,美麗又危險的利己者。
在吉雅看來:自己和乞顏阿古拉本就是各取所需的一場合作,阿古拉不希望看到涇渭再掀戰事,而自己也不想被祭旗。
但此一時彼一時,有了更好的人選,吉雅便毫不猶豫地舍棄了齊顏。
雖然她們都是草原人,但撐犁部和圖巴部從來就不是朋友。
南宮靜女想得則比這二人更簡單直接:齊顏出了問題,關起門來是她們的私事,但不能讓吉雅也摻和進來。
南宮靜女這幾天獨自舔舐傷口,雖然齊顏說的那些話傷了她的心,但南宮靜女很清楚一點:齊顏是自己的人,是……即便她是女子,自己也不願意放她離開的人。
南宮靜女甚至想著:就算吉雅不是背後主使,自己把她打發回洛北去,看齊顏還怎麽和自己鬧別扭。
兜兜轉轉這一圈,各懷心思這幾人,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訴求,卻神奇般地往一個共同的目標邁進。
也不知若是齊顏洞悉真相,會作何感想?
更不知是齊顏把事情想得太複雜,還是南宮靜女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吉雅:“我想……”吉雅突然頓住,看著南宮靜女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吉雅抿了抿嘴唇,看著南宮靜女想從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揣摩到一些心思,可惜結果令她失望了。
南宮靜女儼然成長為第二個齊顏,寵辱不驚,面不改色。
如今的南宮靜女,也只會在齊顏面前偶爾露出脆弱和真實。
吉雅有些懊惱,心下一橫,說道:“我想和陛下談一樁生意。”
南宮靜女:“哦?那要看看雅貴太妃有什麽令朕感興趣的東西了。”
吉雅:“洛北之安,草原的世代臣服,陛下以為如何?”
南宮靜女:“這件……朕似乎已經有了。”
吉雅嫣然一笑,適才的局促和不安一掃而光,只見她美目流彩,似笑非笑地看著南宮靜女:“咱們敞開天窗說亮話,洛北的情況陛下是否滿意,陛下自個兒心裡清楚。”
南宮靜女亦笑:“先談談你的報酬。”
吉雅笑得愈發燦爛:“我要接替納古斯·阿奴金,成為新一代的北九州節度使,世襲罔替。”
南宮靜女:“胃口倒是不小。”
吉雅:“天下即有女帝,為何不能多一個女番將?況且北九州節度使一職從我父汗處傳到阿奴金的手上,不過是差了個世襲罔替的名頭罷了。”
南宮靜女:“說說你能給朕什麽?具體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