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了這些,齊顏的心中有些忐忑。
她覺得有些愧對四方錢莊那些跟隨自己風雨一路的朋友們,兄弟們。
當初設立四方錢莊的時候齊顏根本沒想那麽多,只能算隨手撒下一顆種子,從未悉心經營過一日。
誰曾想這顆種子竟然在無意中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一想到自己從未努力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摘取果實,齊顏的心中頗不是滋味。
況且四方錢莊旗下都是些無處安身之士,當年厭勝之案的可憐人。
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才拚命地建設四方錢莊,這幾百萬兩銀子裡,飽含了他們多少心血?
所以齊顏好歹保留了四方錢莊和米莊兩大產業,正所謂民以食為天,無論何時米莊都不會消亡。
先挺過這一關再說吧,等緩過這一關齊顏準備和南宮靜女好好商量一下,還這些人清白之身,四方錢莊是永遠不會趕他們離開的,但是有個清白的身份也好行走於世,多了一份選擇。
齊顏突然感覺眼前一花,回過神時整個人已經癱坐在了地上,她的臉色蒼白上面還蒙著一層薄汗,身體微微顫抖。
齊顏坐在地上緩了好長時間才恢復,無聲地撐著書案的邊沿站起身,默默整理好東西回到床鋪上躺了下去。
這夜,齊顏睡得很沉,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竟是難得的一夜好眠。
她請杜仲把淮南一代的官員卷宗調了出來,結合昨夜自首暴民們的供詞,開始追查出事的幾處州府,郡縣的官員。
名單很快被整理出來,一共有兩名太守,十四位相關直屬長官。齊顏將名單交給杜仲,請他派親衛即刻出城,務必要將名單上的人都請過來。
杜仲雙手接過名單,立刻去辦了。
閑來無事齊顏又命人派發了一批特赦卷,然後去找那些昨夜來投的百姓聊了聊。
三日後,杜仲把人請來了,其中有一位太守暴斃,剩下的十五人全部帶了過來。
杜仲:“殿下,這些人要如何處置?”
齊顏屏退左右,對杜仲說:“根據百姓的供詞,朝廷發的賑濟糧被人動了手腳,所以我懷疑有人趁著天災行貪墨之事。”
杜仲的臉色瞬間變了,躬身行了一禮:“殿下明鑒,此事下官並不知情!”
齊顏:“杜大人的品行是有目共睹的,這些日子你率軍戰鬥在最前線,若是沒有你坐鎮還不知淮南會亂成什麽樣子,再說地方軍政本就是分離的,我相信此事與杜大人無關。”
杜仲:“皇夫明察秋毫,下官感激不盡。敢問殿下,這十五人要如何處置。”
齊顏:“不急,先把他們單獨關押起來,每日三餐照常,但不許任何人同他們說話。”
杜仲:“是。”
……
不過兩日,杜仲便來回稟說有人受不了了,也不知是在獄中悶得發慌還是什麽原因,解下腰帶上吊了,不過被獄卒及時解救,大夫看過人已經沒事了。
齊顏:“知道了,派人嚴加看管不要讓他們出事,另外每人發一套文房四寶,繼續等下去。”
杜仲:“是。”
夜裡,錢通和三瓦回來了,這次帶出去的五百份特赦卷已經私下發給了元寶山上的穩妥之人,錢通還說:三瓦在機靈又不失穩重,化解了數次危機,這次他們二人能平安歸來,三瓦當居首功。
另外,錢通還帶回來了一個消息:元寶山上的暴民,雖然壞境艱苦糧食和衣裳短缺了一些,但是戰鬥器械很充足,有彎刀、樸刀、還有不少弓箭,這是錢通冒死趁著夜黑,探入一處山洞發現的。
這下齊顏更加印證了之前的推測:此次淮南之亂,是面具人在背後搞的鬼。
她當即修書一封,封了紅蠟命人八百裡急報呈交京城,又過了幾日……天牢裡的那十幾位,有人受不住精神折磨,寫了供詞交給獄卒。
齊顏一共收到了十封自首書,坦白了他們貪墨賑災款,賑災糧的行徑,還有另外五人,數日來一點動靜也沒有,而元寶山錦繡山兩地轄區的郡丞赫然在列。
齊顏叫來了隨行的刑部官員,把供詞交給他:“這是牢中十人寫下的自首書,待會你們可以一一提審,按律定罪,一定要審問清楚了讓他們簽字畫押,然後連同這十份一起傳閱各地,貼到布告欄上每城展示三日。”
刑部官員:“是。”
刑部官員走後,齊顏眯了眯眼,目光冰冷。
……
又過了半個月,再有幾日就要過年了。
齊顏終於收到了四方錢莊的款項,是錢源親自護送過來的,四方錢莊的高層中只有錢源身份清白,方便行走。
錢源見了齊顏,直接跪地參拜:“小人錢源,參見主人。”
齊顏笑容溫暖,扶起了錢源,並對一旁的錢通說道:“看座。”
錢通搬來椅子,錢源謝了三次方才坐下,一別經年雖然每年都有聯絡,但齊顏已經多年沒見到錢源了,錢源的態度固然十分恭敬,但齊顏待他更似老友。
錢源見到自己的兒子越發出息,跟在齊顏身邊這幾年整個人的氣質都不同了,內心十分欣慰。
錢源從懷中掏出一遝銀票交到齊顏手上:“主人,時間太趕,如今外頭各行各業都不景氣。雖然鋪子的價格已經壓的很低,但要兌成銀子還需要些許時日,這是小人和春樹想了各種辦法先行湊到的銀票,有一百五十萬兩,其中五十萬兩小人都已經兌換成了小面額的銀票,方便主人支現,另外還有五十萬兩小人自作主張,一半兌換成了碎銀子,一半兌換成了銅錢兒,共計兩百萬兩。小人想著淮南剛遭災,小商小販手裡也沒有多少銅板,如此主人也方便些。”
齊顏由衷地笑了,說道:“你辦事我歷來是放心的,這些事兒多虧你想的周到,不然倒是個麻煩。”
錢源:“主人過譽,能替主家分憂是小人的福分,這銀票還請主人點點。”
齊顏接過銀票放在一旁,問道:“春樹如何了?”
說完,主仆二人相視一笑,倒有幾分心領神會的默契。
錢源半打趣地回道:“主人還不知道春樹麽?他可是咱們四方錢莊出了名的貔貅獸,隻進不出的。聽說主家又要支銀子,春樹氣得直跳腳,直說要來找主人理論一番呢。但是他也能猜到主人支銀子所為何事,春樹的臉上雖然頂了黥,但心裡頭啊……懷揣著天下呢,朝廷沒銀子,淮南災民遍地他豈會坐視不理?若是沒有春樹,小人也不能這麽快就籌到銀子,這些主子先應急,剩下的應該很快就到。雖然外頭不景氣,但咱們四方錢莊家大業大,估麽著怎麽也能再籌措出八百萬兩來。”
這個數字遠遠超出了齊顏的預估,真是不當家不知情,齊顏還以為錢莊之前給朝廷捐了那麽多,這次能在拿出個兩三百萬就不錯了。
齊顏:“不必了,我這陣子也派人考察了一番,淮南的底子好,許多材料可以就地取材,幫百姓重建房子的人力也是不用銀子的,這兩百萬兩足夠了,讓春樹不用著急,再備個百萬估麽著也就足夠了。”
錢源:“是。”
齊顏又與錢源說了一陣,見他的眼睛直往錢通的身上飄,知道他愛子之心,就讓錢家父子一同退下了。
前幾日刑部官員已經把那十位官員定了罪,銀子到了也該進行下一步了。
那十人中有幾人的情節較輕,認錯良好,所以判了抄沒家產,革職流放、另外幾人則是斬監候。
齊顏裁紙研磨書寫起來……
京城。
南宮靜女收到了兩封家書,一封來自幽州,另外一封來自灼華公主的封地,南宮**說:因為剛回幽州沒多久,又值國喪守製不能大辦新年,所以今年過年就不回京城了,在信中給南宮靜女請了安,又感謝她對上官福的照顧。
南宮姝女也在信中表示剛回封地,想多陪陪母親,這麽多年來她還是第一次能和母親單獨過個年,所以今年不回來了,問陛下的安。
南宮靜女看完這兩封信,起身繞出了奏折堆積成山的禦案,來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一陣寒風襲來,南宮靜女頭腦清醒了不少,心中卻難掩寂落。
這是自己登上帝位的第一個春節,也是她第一次沒有家人相伴的春節。
兩位姐姐不能回京在南宮靜女的意料之中,但齊顏不在,卻不是南宮靜女的計劃。
算一算齊顏不過才走了兩個月,對自己來說卻像是過了兩年,從前看到書中說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總是覺得好笑又矯情,如今輪到自己體會個中滋味,才算真的明白。
自成親以來也不是沒和齊顏分別過,只是那時自己身邊圍了很多人,即便是思念也不會那麽刻骨而清晰,如今偌大的內廷只剩自己……這顆心呐,空落落的。
特別是知曉了齊顏女子的身份後,從最開始的迷茫又不知所措,到現在心中生出了一股從未有過的疼惜,對方和自己同樣都是女子呢,淮南洪災剛過也不知吃的有沒有?穿的暖不暖?
還有她的身體……自己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了。
隨行的禦醫有沒有按時給她煎藥?滋補的禦膳都按時做了嗎?叮囑她吃了沒有?
一想到齊顏的身子,南宮靜女便只剩下了心疼。
“篤篤篤。”
繁星:“陛下,禦膳房熬了粥,您都操勞了兩個時辰了,歇一歇吃點東西吧。”
南宮靜女本想打發了繁星,但一想到自己如此擔憂齊顏的身體,想必對方也是一樣的,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才行。
南宮靜女:“進來吧。”
繁星很守規矩,將碗放在小幾上就離開了,全程都沒有抬眼。
南宮靜女關上窗走了過去,看到禦碗裡裝著滿的是一碗紅豆粥,顆顆滿寶泛著晶瑩的光澤,愣了神。
她端著碗坐回到禦案後,忍不住提筆寫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