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理寺天牢回到寢殿後,南宮靜女屏退了所有人,先是砸了所有殿內能看到的東西,然後繞著屋子走了很多圈,最後蹲在地上,哭了。
又是哭,又是笑。
她抬起適才執鞭的那隻手,用另一隻手不停地擊打,直到手心充血,腫脹另一隻手沒有力氣再打才停下。
齊顏恨自己,這是南宮靜女從齊顏眼中讀到的情緒……
南宮靜女抱著頭,無比的痛苦,可是在那樣一個環境下,看著齊顏不卑不亢甚至不甚在意的樣子,南宮靜女實在控制不了自己。
南宮靜女:齊顏恨透了自己……她恨自己。
也不知蹲了多久,直到雙腿發麻到沒有知覺,南宮靜女才艱難起身,來到床邊一頭栽倒下去。
南宮靜女流著眼淚,將龍床上的絲綢被面抓得起了皺,片刻後便哽咽了起來,這模樣像極了她小時候受了委屈時的樣子。
每每到了這個時候,南宮讓是無論如何都會妥協的。
南宮姝女和南宮**也會特別來安慰南宮靜女,若是鬧得動靜大了,就連良妃娘娘和平時不常走動的兄長們都會專門帶了小禮物來安慰她。
可是這一次,空曠的帝王寢宮,再也沒有一個人來安慰她了。
南宮靜女:“你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那麽倔?為什麽連一句求饒的話都不肯說?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是罪不可恕,卻要反過來恨我?
你就不能說一句服軟的話麽?
隻說一句讓我饒了你,哪怕試一試也好,為什麽……連個說服我的借口都吝嗇給?
齊顏……
南宮靜女是哭著睡著的,又被夢裡的齊顏的痛呼聲給驚醒,驚了一頭的汗便再也睡不著了。
南宮靜女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距離天亮恐怕還有一段時間,她的腦海裡又閃過了抽打齊顏的畫面,一遍一遍。
翌日清晨,南宮靜女早膳都沒用變去上朝了。
這陣子她極其抵觸上朝,所有的朝臣都在和自己作對,每次早朝必提齊顏之事,如今人已收監,估麽著下一步就是逼著自己發落她了……
但是南宮靜女還是來了,若是讓那幫宿儒品出自己再刻意回避,怕是更會覺得自己被齊顏蠱惑得無藥可救,更會抓緊逼迫自己了。
南宮靜女坐到禦案後,兵部侍郎秦德手持竹笏出列:“啟奏陛下。”
南宮靜女:“準。”
秦德:“昨夜兵部收到一封捷報!”
南宮靜女心頭一動,扶著額頭說道:“朕昨夜批了一夜的奏折,你念念吧。”
秦德:“遵旨。‘臣,淮南節度使杜仲,遙拜京城,叩奏陛下。承啟二年二月十五日,淮南屬下之六座淪陷城池全部收回,止於此時淮南二十三座藏匿暴民的山頭已有二十座自願歸順,其余三座指日可待。至此淮南之亂基本可以宣告平定。朝廷調撥的二百零二萬兩銀子猶如雪中送炭,已全部入帳用於淮南諸地之災後重建。相信不用三五年淮南便可恢復昔日之繁榮,此次能兵不刃血收回淮南,臣以為皇夫殿下當居首功,殿下在淮南之時與軍士同息,與災民同食,更曾隻身來到夥堂傾聽歸順暴民之心聲,懲戒貪官汙吏平民怨、親自參與到重建淮南的隊伍中。淮南之官民皆看在眼裡,感激於心。若無殿下運籌帷幄,當機立斷……淮南之勢為未可知也,此曠世奇功臣萬萬不敢獨享,特獻上萬民被一張,乃淮南百姓自發製作由臣轉呈,另,淮南百姓請願:自發出資為殿下立功德碑,享萬家敬仰,不知聖意如何?’”
當秦德讀到“二百零二萬”的時候,南宮靜女已經坐直了身體,齊顏只不過管朝廷要了兩萬兩銀子而已,多出來的兩百萬從哪兒來的?
不過須臾,南宮靜女明白了,徹底明白了。
她……果然就是四方錢莊背後真正的東家!
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自己剛表現出缺銀子的煩惱,這人便獻計讓自己從民間籌集,隨後不過半月就有大魚送上門來?
南宮靜女側面試探了幾次,齊顏都不承認。
她還秘密派人去調查了一番,也沒有查到什麽蛛絲馬跡,已經慢慢開始相信四方錢莊與齊顏無關了。
可是……這兩百萬,從何而來?
你……為何。
為何要在我準備徹底放棄你的時候,又讓我知道這些?
齊顏啊齊顏,你到底……還騙了我多少?
你究竟……讓我如何是好?
秦德念完了奏折,將奏折呈給內侍,躬身退下了。
秦德的心中也在打鼓,這封奏折是他故意挑這個時候呈上的,為得就是給自己的恩師博得一線生機。
縱然鐵證如山,秦德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恩師會是涇國人,而且還是個女人!
怎麽可能呢?
如此絕代風華,才智卓絕的人,怎麽可能是弑君謀逆的舊時敵國公主?如果他是女子,晏陽公主從何而來?與陛下夫妻多年又如何瞞過?
總之,一日未聽到自己的恩師親口承認,自己都會站在他那邊!
見高位沉默,公羊槐的內心也是一番掙扎,自己的父親明令告誡自己:從今以後要與齊緣君劃清界限。無論李橋山所告之事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汙蔑還是事實,陛下既然已經將李橋山問斬,那麽這件事就再無翻案的可能了,即便齊顏是清白的,他也完了!
公羊忠還說:公羊家累世公卿,宗正寺卿的位置差點在他的手上丟掉,朝局瞬息萬變,雖然女帝在朝比皇子登基的局勢相對簡單些,但也萬萬不能站錯隊。
眼下瘋傳齊緣君乃是女子,且不論是真是假,貴為皇夫的他自然不可能“驗明正身”的,再說他與陛下成婚多年未誕下一男半女,晏陽公主的情況你應該知道。
沒有親自兒子的皇夫,就相當於沒有皇子的皇后,地位並不十分牢固。
就算女子休夫不好看,但朝臣們意見空前統一,為了整個公羊家,你不能再出頭了,保持沉默就算是對得起齊緣君了!
殿內並不熱,公羊槐的腦門上卻滲出了汗珠,秦德壓著嘴唇咳嗽了數次,公羊槐回過神,左腳向前邁了半步,又收了回來……
公羊槐:對不起了,緣君。公羊一族幾百人,我……實在是輸不起。
最終,公羊槐沒有出言相幫,他是世家子弟而非秦德那種寒門新貴,他肩負著整個公羊一族的未來,沒有辦法意氣用事……
南宮靜女還在出神,中書令邢經賦和中書左仆射陸伯言卻齊齊出列,雙雙手持玉笏,稟道:“啟奏陛下,臣有話要說。”
南宮靜女回過神,看到這兩個人便恨得牙癢癢。
自從齊顏的事情暴露,邢經賦這個老狐狸居然和陸伯言達成了某種默契,不竭余力地勸諫,上奏、試圖逼迫自己發落了齊顏。
陸伯言的立場不難理解,起初南宮靜女對邢經賦的做法有些意外,但細思過後也就明白了:原來他和丁儀父子一樣,想要斬草除根!
邢經賦雖然沒有直接參與當年的涇渭之戰,但對異族人的肅清是邢經賦出的主意,他這是害怕齊顏找他算帳呢?
呵……
這個老東西在文官集團的威望極高,可以說眼前朝臣“團結一致”的局面,多少和邢經賦有些關系。
不等南宮靜女開口邢經賦主動說道:“啟奏陛下,臣以為不妥!”
南宮靜女眯了眯眼:“朕,問你意見了麽?”
邢經賦的老臉一訕,清了清嗓子高舉玉笏,朗聲道:“啟奏陛下,臣有話要說。”
南宮靜女深吸了一口氣:“講!”
邢經賦:“謝陛下,老臣以為淮南節度使所稟之事萬萬不能準,試問謀逆弑君的亂臣賊子如何擔得起萬民被,功德碑?這件事還沒有傳到各地,淮南節度使也算是無心之失,故此老臣建議應將齊顏發至刑部,由內廷司,刑部,大理寺三堂會審,並將其罪狀公布天下,依律處置,也可告誡四海,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皇夫犯法與庶民同罪!”
南宮靜女:“什麽罪?”
邢經賦愣了愣,回道:“自然是陛下所定之三大罪狀,弑君謀逆,謀害皇嗣,危害社稷之罪!”
南宮靜女:“朕幾時說過?”
邢經賦:“陛下不是已經問斬了李橋山?老臣以為李橋山乃首告,依照本朝律例:結案之前不對首告動刑。陛下既然已經問斬了李橋山,那麽便視為此案已經宣告結案,李橋山雖為首告但所犯之事萬死難辭,也就等同於陛下默認了李橋山所告之事,否則陛下斬殺首告則有殺人滅口之嫌!”
“砰”的一聲,南宮靜女重重地拍下了禦案:“放肆!你不好好在家丁憂,出來做什麽?當初讓你去淮南你請辭,如今又回朝中做什麽?”
邢經賦跪到地上:“老臣罪該萬死,只是驚聞朝廷出了大變故,被同僚三請這才不顧孝道暫時入朝,隻為規勸陛下重歸正途,老臣自會回到茅屋去,再不踏出半步,正所謂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望陛□□恤老臣的一片苦心,縱然被天下人唾罵不孝,只要我大渭江山千秋永固,老臣遺臭萬年又有何懼!”
邢經賦這一跪,在朝的文臣幾乎全部跟著跪到了地上:“請陛下三思。”
“反賊不懲,社稷不安。”
“臣附議。”
“陛下三思!”
場中只有武官陣營還站著,文官中除了秦德,就連陸伯言也跪了下去,其余官階較低的晉州系官員根本頂不住壓力,早早就放棄了拯救齊顏。
南宮靜女看著跪倒在地的朝臣們,冷笑三聲:“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