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南宮靜女的目光似在別處,齊顏這才恍然察覺自己的身邊還有一位醫女。
齊顏:“若蘭,你先出去吧。”
谷若蘭悉心照料了齊顏這麽些天,每天都在她面前自說自話“陪她聊天”結果她們的溝通依舊停留在齊顏的那句:“你是誰?”
沒想到辛辛苦苦等來的第二句話,居然是讓她走開……
谷若蘭放下藥碗,默然離去。
聽到“若蘭”兩個字,南宮靜女眯了眯眼,目光平靜地掃過谷若蘭的表情,自然看到了對方臉上那一抹毫無掩飾的失落,心頭湧出一陣異樣。
不過並沒有持續多久,谷若蘭離開後南宮靜女和齊顏之間的氣氛則有些微妙了。
南宮靜女捧著木匣立在原地動也未動,齊顏也留意到了那個木匣,心底輕歎,掀開被子緩慢地下了床,未等南宮靜女開口便跪了下去:“草民齊顏,參見陛下。”
南宮靜女指尖泛白,用力地抓著木匣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找到某種支撐自己不會落荒而逃的力量,她羞於面對,更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齊顏。
淮南的賑災款令她感動,小豬木雕也使南宮靜女動容,但這一切都是她們之間的私情,國仇家恨依舊橫在二人中間,愈發的不可逾越……
齊顏對她所做的這些,都無法抹去齊顏親手殺死自己父親的事實,也正是因為如此,南宮靜女才會備受煎熬。
南宮靜女依舊沉默著,明明來的時候心中湧動著千言萬語,可真正看到齊顏的時候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好在齊顏也沒像從前那般教條,非要跪到南宮靜女開口才起來。
齊顏重新坐回到床上,骨節和血管分明的雙手按在膝蓋上,眼中的驚喜和炙熱已經隱去,目光遊離。
見到這樣的齊顏,南宮靜女內心複雜極了:她們……終於也變成了這幅樣子。
南宮靜女動了動嘴,隻擠出一個字:“你……”
齊顏搶白道:“我好多了!……好多了,全好了。”越到後面聲音越小,說完了這句話,齊顏扯了扯嘴角,沒了下文。
又是長長的一段沉默,齊顏垂著頭,南宮靜女也有機會好好端詳這人了。
恍惚間:她竟覺得眼前的齊顏有些陌生,難以和自己記憶中的樣子重合起來,若細說究竟哪裡不同,南宮靜女也說不好……除了清瘦落魄了幾分外,五官和輪廓似乎都沒什麽變化。
南宮靜女輕歎一聲,搬了一張圓凳坐到了齊顏的床前,將木匣放在膝蓋上衝著齊顏的方向打開:“宮人們在承朝宮找到了這個……”
齊顏:“哦……閑來無事的時候雕的,打發時間的……”
南宮靜女:“……為什麽不早點給我?”
齊顏:“想著以後……”
接下來的回答梗在了喉嚨,放在膝蓋上的手抓緊了布料又松開,齊顏抿著嘴別過頭,複又極力平靜地說道:“忘記了。”
南宮靜女伸手摸了摸木匣中的木雕,這還是她第一次觸碰它們。入手光滑沒有感受到一絲毛刺感,這絕不是雕工精湛就能做到的,一定是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把玩……
南宮靜女:“謝謝。”
齊顏:“嗯。”
……
二人再次陷入詞窮,明明在不久之前,她們之前還有說不完的話呢。
……
南宮靜女又坐了一會兒,合上木匣想了想依舊捧在懷中:“你該喝藥了,我……先回去了。”
齊顏張了張嘴又點了點頭,直到南宮靜女轉身,齊顏才將目光大大方方地落到她的背影上,不出十步南宮靜女便來到了門邊,駐足回眸,四目相對。
齊顏:“陛下……”
南宮靜女:“嗯。”
齊顏:“幾時再來?”
直到此時,南宮靜女才恍然感覺出究竟是哪裡不同,齊顏身上的那種渾然天成的傲氣……消失了。
她不應該這個樣子的,自己究竟對她做了什麽?
南宮靜女:“你……”不該回來的。“好好養病。”
至於再來的日子,沒有定下。
……
南宮靜女出了寢殿,齊顏又坐到床上望著窗口,透過薄薄的窗紙影影綽綽可以看到南宮靜女的身影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齊顏將床頭的藥碗端起一飲而盡,然後躺下扯過被子蓋到身上,轉過了身。
“吱呀”一聲,谷若蘭回到了寢殿,看到小幾上的空碗和齊顏的背影,收了碗默默離開。
十七八歲的女兒家正是內心敏感脆弱的年歲,谷若蘭行醫多年還從未受過病人的如此“冷落”,所以晚上她只是把藥和飯菜端給了齊顏,並沒有督促。
誰知,第二天清晨過來一看,藥碗和飯碗都沒被動過,齊顏也是背對著她蜷縮著身體,仿佛一直沒動過似的。
谷若蘭皺了皺眉,將手中的托盤放到桌上,喚道:“喂,吃藥了。”
連叫了幾次齊顏都沒有回答,但意料之外的是齊顏連都沒動,醫者的直覺讓谷若蘭心中警鈴大作,她推了推齊顏:“喂!”
齊顏的雙眼緊閉,谷若蘭探了探鼻息,呼吸正常。又抬手摸了摸齊顏的額頭,入手滾燙……
谷若蘭:“糟了!”
說完快速跑了出去,背著藥箱又衝了回來……
擰了濕布貼在齊顏的額頭上又倒了一點兒藥酒在手心裡,掀起齊顏的胳膊開始揉搓降溫。
……
灼華公主封地。
南宮姝女也已經一天一夜未合眼了,昨日灼華公主府也收到了罷黜皇夫的聖旨,小蝶聽完後哭了一個下午,夜裡就發燒了。
南宮姝女請了大夫行了針,開了藥熱度還是控制不住,昏迷中小蝶不住地說著胡話,大部分和齊顏有關。
南宮姝女擔心被大夫聽出什麽破綻,請大夫先回去自己衣不解帶地照顧了小蝶一夜,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小蝶醒來過一次,瞪著通紅的雙眼抓著南宮姝女的手不放,魔障似的不停地重複著一句話:“帶我回京城,我哥有危險。”
南宮姝女心疼極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出來,抱住小蝶滾燙的身子,親吻過她的額頭,眉梢,臉頰,溫柔又心疼地安慰道:“等你的燒退了,我們即日出發,齊緣君不會有事的,別怕……”
容太妃見晚上自家女兒沒來請安,飯碗也沒來用本就有些擔心,她年紀大了睡不實,天剛亮就醒來了。
從丫鬟口中得知南宮姝女請了大夫過府,以為是自家女兒生病了,急忙穿好衣服過來探望,結果發現自家女兒並不在臥房,倒是側殿的燈隱隱亮著,她記得這裡住著一個女孩……身份來歷都是迷,是自家女兒從京城帶出來的。
容太妃很不喜歡小蝶,她覺得小蝶粗鄙不堪、不僅不認得幾個字平日裡也一點規矩都沒有,有好幾次都聽到小蝶不叫自家女兒“殿下”而是直呼其名,要不是自家女兒執意留她,自己早就把小蝶打發了。
容太妃:“扶著本宮到那邊看看。”
松竹:“是。”
夜深人靜的門口連個丫鬟也沒有,自然是無人稟報,殿門又開著,門口升了一個泥爐正在煎藥,容太妃的眉頭愈發緊了:這丫頭既然生病了為何不在自己房中,來偏殿作甚?
於是在丫鬟的攙扶下直接穿過隔間,進了臥房……
隱隱聽到自家女兒的聲音,容太妃松了一口氣,繞過屏風卻看到自家女兒竟擁著那個下人,在……?
容太妃:“你們在做什麽?!”
南宮姝女猛地回過頭,嘴唇上還沾著小蝶的眼淚來不及擦去,小蝶也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哆嗦了一下。
南宮姝女快速壓過了眼中的慌亂,還不忘拍了拍小蝶安慰她別害怕:“母親,這麽晚了您怎麽過來了?”
容太妃的臉色有些難看,礙於還有丫鬟在沒有當場發作,即便從她的角度並沒有看到南宮姝女親吻小蝶,但是從她接受過的禮教而論,兩個女子深更半夜擁在一起……已經是由失體統了。
容太妃:“現在已經是早上了,你昨夜沒來用飯,晨起又聽丫鬟說你請了大夫過府,還以為你生病了,沒想到竟然在這兒。”
說完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小蝶一眼,眼中滿是警告和不滿,自家女兒身上的衣服都沒換想來也是一夜未眠。
不過小蝶早就被燒得糊塗了,根本沒做出任何回應或表示,容太妃見狀內心愈發不滿:果然是個沒有教養的野丫頭!
小蝶的啜泣聲傳來,南宮姝女心頭一緊,就怕小蝶喊出齊顏的名字,連忙攙扶著容太妃,笑道:“勞母親大清早親自走著一遭,女兒實在罪過。母親今兒早膳想吃什麽,我讓小廚房去做。”
容太妃被南宮姝女攙扶出了臥房,用略帶責備的口吻回道:“自從來了封地你的心思是愈發野了,十天半月就出門一趟不說,如今連請安也都省了。”
南宮姝女:“母親教訓的是,女兒今後一定多陪伴母親,今日早膳就吃枸杞蓮子百合粥再配上母親最喜歡的漬筍尖兒,如何?”
容太妃:“松竹,你讓廚房去做吧,再燉一個安神補氣的湯來……”
松竹:“是。”
容太妃:“昨兒一夜沒睡吧?喝了湯好好補一覺。”
南宮姝女:“謝謝母親。”
容太妃:“你也不要忒心慈了,你和她主仆有別,即便……是半個朋友吧,到底也隔著血脈身份呢?她生病了叫兩個丫鬟來伺候就是了,怎勞得起你親自守夜?”
南宮姝女:“母親教訓的是……只是,其實……小蝶是陛下托付我照顧的人,日後女兒再和母親細稟。”
這倒是出乎容太妃的預料了,將信將疑地問道:“當真?”
南宮姝女:“女兒怎敢欺瞞母親……”
說完南宮姝女在心中默默歎了一聲,自家母親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剛才多虧沒瞧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即便如此,在母親看來自己與小蝶相擁也屬不妥……
自己和小蝶的事情,她可以對勇於面對天下,卻獨獨無法過母親這一關,為了打消母親的疑慮,也為了小蝶今後的日子暢意些,南宮姝女決定將小蝶是晏陽公主生母的事情告訴母親……
雖然未經小蝶允許就這麽做多少有些不妥……
但只要讓母親知道了這一層關系在,暫時就懷疑不到她和小蝶的關系上,而且自己也能多照顧小蝶一些,陛下的面子母親是一定會看的。